柳管事歎息一聲道,“府中雖不曾大張旗鼓,可府中的丫鬟媳婦都知道留琴鬧出了醜事,所以孫大人和夫人不曾宣揚。”
孟玺道,“那拂玉如今在何處?”
柳管事道,“大人有所不知,拂玉和留琴都是自小伺候孫二小姐的,感情自然深厚,二小姐自打回府後,為着修行之事鬧了整整五日,孫大人拗她不過,到底顧念女兒,當夜便趁着天色将二小姐送走了,拂玉與二小姐主仆情深,情願跟着一同去伺候。”
朝露感歎道,“如此便都說得通,閨中小姐的貼身侍婢做了逃奴,還好隻是短了金銀财物,若是此時内賊生了歹心,隻怕一個單薄女兒抵擋不得。”
孟玺掀開車簾,望着外頭山色茫茫,不知在想什麼,沉默片刻後他終于道,“但願如此。”
.........
宛甯縣往東十裡是片荒山。
今夜的馬車不知走了多久,外頭駕車的車夫小心看着夜路,忽聽車中人說道,“停車。”
夜闌人靜,風聲幽咽。
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荒野地方,鬼看了都打顫,這時從車上下來一個頭戴長帷帽的女人。
女人摟緊了懷中的包袱,像是她的命一般,環顧四野,再次确認了地方,這才對車夫低聲命令道,“你且去旁邊守着,一炷香的工夫再回來。”
車夫聽令,立刻将馬車趕開。
袁姨娘眼看着視野中馬夫離了一段距離,這才有些吃力地俯下身子,将包袱中的東西一樣一樣露出來,放在地上,喃喃道,“我兒......”
她今日哭了很多次。
如今她青春不再,一張臉像朱漆剝落的樓閣,隻有如月是她的慰藉,她捧在手心裡的月亮,而今卻徒留她白發人餘生空記挂。
袁姨娘跌坐在地上,手中厚厚的黃紙就着火折子憑空燒了一通,她像一頭被剜了心的母狼。
“娘懷你的時候,沒吃過一點苦,夫人和姨娘都說你定然是個貼心的孩子,不會折騰人......從小......你就比别的姐妹都更聽話,你從來都是最聽話的......我的孩子!!!”
強烈的悲痛山呼海嘯般一齊上湧,袁姨娘心髒鈍痛,霎時隻覺眼前一黑,“是我來遲了......是娘來得遲了......讓你連安息都不能......”
這些日子,當着所有人的面,袁姨娘一直強忍悲恸,生怕被人瞧出端倪,隻道這是自己能為女兒做的最後一件事,而今她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隻會不停地懇求老天爺,“若是還有來世,你便不要再做我的孩兒了......娘護不住你,娘就是來生變豬變狗,隻求我兒再不要這般活着了......!”
袁姨娘邊說邊磕,渾身像是魇住了一般,粗糙裸露的山石碰爛她的額頭,沁出的鮮血流了滿臉。
這等夜半時分,女人的哭聲格外凄涼駭人。
山中驟然起了一陣大風,松林撼動,宛如百鬼啼哭。
袁姨娘似有所感,她淚眼模糊地擡起頭,“你既然做了清白鬼,從前的人事,從前的約定,便不要再記挂了......你爹爹如此清白廉正......你莫要怪你爹爹......”
眼看夜色漸深,香爐中的香快要燒盡,連同這一炷香的傷悲一起,袁姨娘擦幹眼淚,對着這山間空地和一個舊香爐喃喃道,“娘不能久留,等過些日子,娘再來看你......”
說罷她小心收好地上的香爐、瓜果祭品,就連一捧香灰亦不曾落下,一起收進包袱裡。
袁姨娘傷心已極,不能自己,車夫回來,見她這幅樣子,不由也勸了幾句,這才離開。待二人離去沒多久,林間深處緩緩走出六七個身影,顯然已經等候多時了。
孟玺看着袁姨娘方才呆的地方,頗為感慨,“可憐天下父母心,竟是一刻也等不得。”
喬珈道,“一個内宅姨娘,身無長物,不可能一個人尋回孫二小姐的屍身将她安葬在這裡,這必定是孫廣同秘密辦妥的......内宅婦人和家仆夤夜出門這種事,隻怕對方必定是極為得信任的老忠仆,就算沒有明意,定然也是得了默許。”
荒山野嶺,四無人聲。
孟玺半蹲在地四處摸索,他的指尖從枯敗的野草地上摸到一層淺淡的草灰似的粉,他說道,“将這一塊地方掘開。”
可歎這荒郊野嶺,埋個人物連墳包都沒有。
在幾人大汗淋漓挖了幾個時辰,在撬動了無數塊山石之後,鏟廢第三把鐵鍁之後,筚路一鏟下去終于像是挖到了什麼不同尋常的障礙。
幾個随從趕忙上前幫忙,衆人協力,那東西居然真一副是尋常人家的收斂屍骨的薄棺。
孟玺擦了一下頭上的汗,“開棺。”
木棺起釘,葛清明上前來推棺蓋,卻在視線落到棺内時大驚失色。
今晚的月色很亮,亮得足以照見棺中的内容。
那據說早已出家修行的孫二小姐躺在棺中,面目鮮活。
借着幽幽月色,她一如生前的容顔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