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澤塵故意将自己的小馬留在了蕭府,為的就是将來的某一天來蕭府能有個借口。
他走到街口才反應過來,母親來蕭府根本沒乘馬車。
“娘,我們住的地方很近嗎,怎麼不坐馬車?”
祝瑤知道,他是盼着能住得近些,但很遺憾,并非如此。
“那是為了讓黎歌的百姓們看看,你是宮家的人,和蕭大人隻是萍水相逢。”
街坊四鄰果然紛紛駐足觀望這一隊人,交頭接耳地不知在議論什麼。
宮澤塵沒有因此而低下頭,而是學着蕭榮的樣子,昂首挺胸,闊步向前。
他一直在思索如何拒婚,首先就是母親這一關。母親心氣高,硬碰硬是行不通的,得來軟的,循循善誘。
“娘,和我訂婚的是哪家的姑娘啊?”他放軟了語氣。
祝瑤本來想着到了住處再告訴他,但怕他這一道上又生出歪心思,不如趁早說出來讓他死心。
她環顧四周,沖宮澤塵招招手,待他湊過來道:“是容意公主。”
廖廖幾字,令宮澤塵驚詫之餘平添幾分欣喜。
祝瑤見他神色異常,以為他還一時接受不了這件事,便道:“這是皇恩浩蕩,更是你身為宮家嫡子的責任。你不是個小孩子了,該清楚這件事沒有任何回旋的餘地。”
話音冰冷,不摻雜任何感情。
宮澤塵當然明白,宮家已經拒絕過和容意公主的聯姻,而今不可能再拒絕一次,否則把皇室的顔面置于何地?
“原來,這地位尊貴的姑娘,是容意公主。”他小聲嘟囔着,因喜悅而生出的淚水在眼眶内匍匐着。
“對,就因為是容意公主,所以這門親事沒得商量……”
忽然,宮澤塵挽住宮夫人的手臂,“娘,我同意這門親事。”
他的反應出乎宮夫人的意料,導緻祝瑤覺得他是要耍什麼花招。
“太上皇壽辰在即,連同這門親事可是雙喜臨門的大事,你可千萬不要起别的心思啊!”祝瑤停了下來,将手搭在宮澤塵的肩頭,眉頭微蹙,語重心長。
她實在擔憂,宮澤塵向來想一出是一出,每次念轉都不帶任何征兆,她怕這次也是如此。
看出了母親的擔憂,宮澤塵将她的手捧在掌心:“娘放心,孩兒是認真的,終身大事不是兒戲,何況是和皇室的聯姻。”
“你能這樣想就好。”祝瑤将他額角碎發别到耳後,臉上比方才多了幾分憐憫,“今日對蕭大人的态度有些強硬,明日我會按規矩給蕭大人送些禮物,不會虧待了她。”
宮澤塵傻呵呵笑了笑,他知道母親之所以那樣說,那樣做,也是為了勸服自己。她和蕭大人畢竟是在不同環境下成長起來的,那樣的方式或許是她能想到最妥善的解決方式了。
“娘,其實和蕭大人同行這兩個月,我收獲了很多。”他想和母親說一說蕭大人給自己帶來的積極影響,說不定能讓母親對她有所改觀。
“哦?有何收獲?”
“前陣子沸沸揚揚的泊州驿道案,您應該有所耳聞,其實在驿道案的背後還隐藏着禁物案。但具體是什麼禁物,就不好跟您坦白了。我正要跟汪叔西行,沒走幾公裡,就發現一群冒充咱們嶺南商戶的人,蕭大人的手下把我攔了下來,讓我回西遙城做人證,中途還沖進火海搶救了重要證物,所以這個案子到時候還得記我一筆功勞呢!”
他眉飛色舞,卻沒注意到宮夫人若有所思。
“還有還有,我發動了嶺北商戶為端州下來的傷兵捐贈了醫療物資,他們都記着咱們宮家的好呢!”
祝瑤并沒有因他的講述而面露喜色,反而憂心忡忡的。
“母親,您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祝瑤這才反應過來,“沒有,你勇敢,有善心,母親為你開心。隻是……西遙城畢竟是楊家地盤,我有些擔心楊家因你的義舉而記恨,畢竟那一大家子祖傳心胸狹隘。”
宮澤塵确實忽略了這些,楊家對宮家雖無深仇大恨,卻暗中不平衡很久了。
“不過你莫要擔心,有娘給你撐腰,隻是下一次要三思而後行。你哥哥應該這幾日就要進京了,到時候和你哥哥學着點為人處世之道,将來總會用得到的。”
“好的娘,孩兒知道了。”
母親似乎有心事,他們走了一路,可到後半程,母親便一言不發。
直到進了内務府專門為黎國各地來京的王公貴族準備的豪華宅邸,關上大門,祝瑤遣散了衆人。
宮澤塵好奇新環境,本來要四處逛逛,卻被祝瑤攔住。
“澤塵,你記住,不管将來不管遇到什麼人,發生什麼事,都要站在你哥哥這一邊。”她神色凝重,話裡有話。
“嗯?”宮澤塵有些不解。
祝瑤搖搖頭,長歎一口氣,“也許你現在還不明白,但早晚有一日,你會明白的,而且這一天,已經不遠了。”
明明是宮澤塵聽不明白的話,卻如同一道閃電劈開雲層,即使還沒有擊穿地心,卻已經點燃了荒蕪的叢林,靜待火勢蔓延,吞噬這片大陸。
——
從西遙城到黎歌這兩個月,對于蕭榮來說,就像是一場夢。
做這場夢之前,她是一座孤島,而太上皇就是持續為她供給的大陸。她漂浮在淺水區,安然自得。在西遙城的那段日子,是她這座孤島第一次設身于深海,與大陸的連結開始因距離拉遠而松動。
但她發現,可以為她供給的,不止那座大陸,還有無數座孤島。若是有一日,一把利劍将她與大陸的連結劈開,她這座孤島該何去何從?
幾滴淚水劃過兩頰,混入還為幹涸的雨水,銷聲匿迹。
她傷心了,為何會傷心?她自己也不明白,那隻是一場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