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搖了多久,周向遠手都快搖廢了,這兩人對半喝空了一瓶又一瓶,眼神也都開始沉滞起來。
但偏偏,誰都不肯認輸。
“繼續。”祁厭撚滅第三根煙,黑眸再度暗了幾分。
“繼續個毛線繼續。”周向遠不幹了,他本意是拉兩個人聚在一起,好好聊一聊,再喝下去,别說化幹戈了,不打起來就算不錯了。
更何況,他胳膊要廢掉了。
周向遠決定不管了,這倆少爺愛怎麼樣怎麼樣吧。
他拎起沙發上的外套,要走了。
“去哪兒?”
陳見津反應稍慢半拍,半擡眼皮看過去。
“回家睡覺。”周向遠擡腕過去給這倆醉鬼看,點着表盤說:“淩晨三點了哥哥們,老子明兒八點還要到老爺子公司報道呢。”
周向遠走了。
祁厭昂頭在沙發裡靠了一會兒,同樣撐扶着起身。
“你也走?”
祁厭懶得理他話裡的揶揄,踉着腳步朝包廂内的衛生間走,“上廁所。”
陳見津不由扯唇笑了兩下。
喝多了酒,胃又開始燒得慌,他捏了捏眉心,難以抑制地想到宋菀。
想她柔軟的指肚按在腹上的觸感,想她濕漉漉又怯生生的杏圓眼。
祁厭出來就見陳見津沒骨頭一樣癱在單人沙發裡,周身散發着讓人觸目驚心的寂寥氣息。
祁厭走過去,把兜裡的煙和火機丢到他身上。
“說說吧,怎麼回事?”
陳見津放下手,點了一根煙咬進嘴裡。
“祁厭,說實話,我是不是特差勁兒?”
今夜的第四根,祁厭聞言無奈笑了,“再差能有我差勁兒?”
輕吐一口煙氣,陳見津問:“你跟陳青禾怎麼樣了?”
“挺好,她交新男朋友了。”
一口煙卡在嗓子裡不上不下,陳見津沒忍住,輕咳了聲。
祁厭吐一口霧,白他,“想笑就笑。”
陳見津沒笑,他們兩個半斤八兩,他又有什麼資格嘲笑别人。
“後悔嗎?”男生眼皮半耷,輕撣煙灰,沒什麼情緒說:“沒把人留在身邊。”
“你呢?”祁厭反問:“後悔嗎?把人強留在身邊。”
後悔嗎?
這樣的問題陳見津問過自己很多遍。
可每一次都是——“不後悔。”
唇角扯起的弧度略顯酸澀,他說:“祁厭,我晚一步,她可能就會答應另一個男生的告白。”
正是因為知道,那天晚上連淮陽是打算坦明心意的,陳見津才決定提前出手。
如果真等他們兩個在一起後再拆散,宋菀隻會更恨他。
祁厭卻不贊同,“你也說了是可能。”
“更何況……一個拿錢就能打發走的競争者,讓你慌不擇路至此。”他輕撩眼皮看向對面的人,表情有些嫌棄,“陳見津,你戀愛談得好像沒了腦子。”
陳見津笑而不語,他隻是不想,把那些惡心人的手段用在宋菀身上。
可惜,後來的他發現,連淮陽這個狗皮膏藥比他想象中的更讨人嫌。
而就在陳見津不在的這一晚上,連淮陽又主動找了宋菀。
“酸奶你喝掉就好了,做什麼還要這麼麻煩跑一趟?”少女從寝室樓上趕下來,身上還穿着可愛的毛絨睡衣,披肩秀發用鲨魚夾固定在腦後,大概是頭發太多不好弄,有幾縷掉在耳後,她杏瞳圓圓亮亮,看得人心軟軟。
“有些事情想跟你聊一聊。”月輝清冷,在連淮陽眼窩下投射出淺淡的睫影,他開門見山問:“要不要一起走一走?”
宋菀看了眼腳上的毛絨拖鞋,歪頭問:“明天再說可以嗎?”
她打算看會兒書就睡了。
“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男生眼神冷寂,很容易讓人聯想到表面平靜内裡洶湧的海平面,他似乎在醞釀着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有。
宋菀覺得他今天有些奇怪,從前的連淮陽可不會這麼晚打攪她,或許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吧,于是宋菀點頭同意道:“那……那好吧。”
夜幕低垂,點點星光織綴其間。
宋菀亦步亦趨跟在男生身旁,垂落的視線落在腳下長長的影子上,“你要聊什麼?”
“你喜歡上陳見津了?”
問這話時,連淮陽半低的眼眸一瞬不錯地盯住少女姣好的側臉。
宋菀的皮膚很好,剝殼雞蛋一樣白嫩,額頭飽滿,鼻尖秀挺,嘴巴總是紅紅潤潤,她有小梨渦,抿唇或者笑起來的時候會淺淺顯現。
就像現在,她又咬嘴巴擠出了那雙小梨渦。
宋菀很單純,單純到并不是很會隐藏自己的真實情緒。
所以,在她呼吸微頓的那一刻,連淮陽就知道了答案。
少女沉默了很久,才低聲嘟囔:“我沒有喜歡他。”
宋菀的睡衣是兔子形制的,左右兩側的口袋都做成了小兔子模樣,眼下,她正低頭揪那口袋上的兔子耳朵。
甚至……她都不敢直視他的眼睛說出這句話。
一股寒氣從腳心上湧,直沖心髒,連淮陽突然感受到一股無名之火,那火燒得他頭昏腦漲,偏偏四肢又冰冷無力。
“沒有喜歡最好。”再開口時,男生語調裡多了幾分陰陽怪氣,“菀菀别忘了,當初陳見津是怎麼不顧你的意願逼迫你威脅你的,還是說……你早已經原諒他此前對你的種種性騷擾行為并且享受上了這種被人強迫親密的感覺了?!”
“連淮陽!”
宋菀瞠目而視,不敢相信這樣的話出自他的嘴巴。
胸脯被氣得起伏不定,心口也泛起針紮一樣細細密密的疼。
好友這麼多年,這是第一次,宋菀看着眼前人,突然生出一種似乎從來沒有認識過他的恍惚感。
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又憑什麼……要用這樣惡毒的想法來揣測她?
因為相信他,宋菀曾經鼓起勇氣把自己最難以啟齒的脆弱坦露給他看,明明他之前那樣體貼地安慰她,為什麼現在又換了一副面孔故意往她傷口上撒鹽?
心口疼得好像沒了知覺,大腦也沒辦法思考。
宋菀覺得,她現在需要好好靜一靜。
從難以置信到失望失落,連淮陽将少女的情緒轉變統統看在眼裡,與此同時,他也意識到自己失智說錯了話,“對不起,菀菀,我剛才情緒有點兒過激,我不是那個意思,你相信我。”
雙手扶住少女削薄的肩,連淮陽慌神道歉,然而宋菀抵觸情緒不減,擡手推他的胳膊想要離開。
“對不起,菀菀,我是太擔心你會被陳見津這樣的玩咖騙身騙心,太擔心你會受到傷害才口不擇言,氣血上頭說了不好聽的話,你相信,我的出發點是好的,你想一想,過去那麼多年,我有做過一件不利你的事情嗎?”
想起曾經的點滴,宋菀有細微松動。
連淮陽似乎也看透了這一點,繼續蠱聲說:“我們認識這麼多年,菀菀,我比誰都更希望你能好,你還記得剛上高中那會兒,你學不會數學,是我天天抽出一個小時的時間給你補習。上大學前,阿姨讓我照顧好你,你不相信我,難道你還不相信阿姨嗎?如果阿姨知道陳見津對你的所作所為,她會怎麼辦?”
宋勤茹是宋菀的命,同樣地,宋菀也是宋勤茹的命。
“菀菀,人鬥不過權勢,你也不想阿姨出事對不對?”
說着,她牽起少女的手,語氣漸緩漸進道:“你性子太軟,太容易相信男人幾句僞裝得體的花言巧語,你知不知道,陳見津他就是個強-奸-犯,在你之前他還哄騙過一個未成年女高中生。”
他話裡的信息太過震撼,讓宋菀一時忘了抽回手。
少女杏眸清透,什麼情緒都寫在裡面,一眼望得到底。
連淮陽盯住她的眼,懇聲加重話裡的可信度,“你應該還記得,我先前跟你提過我在做家教,不巧,我那個家教學生就是他們那個圈子的。陳見津是出了名的纨绔,仗着家裡有錢有權,大一的時候就睡了一個未成年女高中生。”
“菀菀,是跟追你一模一樣的套路,甜言蜜語說着情愛,大手大腳地往人身上砸錢,那女生沒把持住,動了心,獻了身,可陳見津從一開始就隻是玩玩而已,把人睡到手後就一腳踹開。”
秀眉在不知不覺間淺淺蹙起,宋菀目露迷惑。
她認識的陳見津,不是那樣的人。
他雖然也壞,可又會好心幫忙把撞車受傷的陌生人送到醫院,他會謹遵社交距離,體貼别人的感受。
宋菀想反駁,輕提氣卻發現自己完全沒有立場。
連淮陽将女生的反應盡收眼底,咬咬牙又下一劑猛藥,“不僅如此,他還有一個未婚妻。”
宋菀漂亮的眼瞳瞠直看他。
“所以菀菀……灰姑娘的前提是她同樣出身公爵之家,童話之所以是童話,是因為永遠無法在現實生活中上演。”連淮陽近乎殘忍般提醒道:“陳見津對你,隻是閑暇無趣時的玩玩而已。”
宋菀上一次聽到這話還是焦倩說的,而這一次,是連淮陽。
她應該生氣嗎?為什麼現在她會有點兒生氣?這是正常的情緒嗎?
在宋菀都不知道的時候,她眼眶裡掉出一滴淚。
連淮陽盯着她颌尖那顆欲掉不掉的淚珠,眉心深擰,煩躁感直飚。
“還有一件事你應該不知道。”男生破罐破摔道:“陳見津之所以那天會在行政樓下突然堵住你,是因為他知道我打算在圖書館跟你告白,他媽的上司要升遷,而那個空出來的位置很大概率就是他媽的,在這個當口,他不能鬧出強占别人女朋友的新聞。”
這件事,是連淮陽從焦倩口中得知的。
所以,宋菀本該是他的女朋友。
就差一點兒,就差一點兒而已。
“所以,菀菀……”連淮陽嘗試着把人抱進懷裡,“你如果不喜歡陳見津,想徹底擺脫他,我可以幫你。”
“我們在一起,這樣,顧及名聲,他不敢胡來。”怕宋菀再拿擔心他受到報複的借口拒絕,連淮陽率先開口:“隻要你站在我這邊,有輿論壓制,他不敢動我們。”
“我……”宋菀擡腕抵住他靠過來的胸膛,小退一步,搖頭道:“可我不喜歡你,連淮陽。”
即便沒有陳見津,即便那天他順利告白,她的答案也會和現在一樣,不會發生絲毫改變。
“對不起。”辜負别人的真心這件事讓宋菀下意識感到愧疚,她垂下眼,措辭:“我隻把你當朋友,和夏夏一樣,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知道的,我們家……”宋菀頓了下,繼續說:“所以我從小就很自卑,不太會主動交朋友,你和夏夏願意跟我玩兒,我很感激,也很珍惜,但除此之外,沒有别的了。”
最後半句話,宋菀說得格外不忍。
可能今天以後,她和連淮陽的緣分就到此為止了。
或許是因為他剛才提到了從前的事。
私心裡,宋菀多少還是有些難以割舍。
“對不起,我給不了你回應,你如果覺得沒辦法再繼續做朋友的話,悄悄把我删了吧。”說着,宋菀擡起腦袋,萬分誠摯道:“連淮陽,祝你以後事事順心如意,前程似錦。”
曾經的友誼是真的,所以眼下的宋菀也發自肺腑祝願他能好。
“宋菀。”
宋菀剛轉身沒走出幾步,又被連淮陽叫住,“如果我說我們可以假裝在一起呢?”
宋菀沒敢回身看他,隻是搖頭。
但凡連淮陽對自己沒有别的心思,宋菀可能還會同意,可在明确知道他喜歡自己的前提下,她就不能再利用他了。
宋菀沒經曆過感情,卻也知道。
長痛不如短痛,不要給人模棱兩可的希望。
望着少女漸行漸遠的背影,連淮陽在不知不覺間捏緊了身側的拳頭,他恨到咬牙切齒。
陳見津!陳見津!陳見津!!!
總有一天,他會要他身敗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