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天氣已經很熱了,不知道怎麼回事,今夜的宋菀渾身無力發冷,有種身體破破爛爛,四處漏風的感覺。
她蜷縮起身,裹緊被子,卻毫無用處。
依舊冷,通體刺骨寒冰澆淋過的冷。
陳見津在宋菀睡下後才輕手輕腳推門而入。
少女防備又脆弱的睡姿狠狠刺痛了他的眼,陳見津小心翼翼地靠近。
她額前碎發稍亂,陳見津幫忙别到耳後。
指腹不可避免地碰到她發熱的臉頰,不正常的溫度讓陳見津愣了下,他蓋掌貼上她的額頭确認,終于不得不相信,宋菀發燒了。
私人飛機上備有常用藥物,陳見津打電話叫人送了過來。
“菀菀,起來。”
他輕拍少女的臉叫她。
宋菀深陷睡夢,叫也叫不醒。
陳見津試了兩次,索性不再叫她,把膠囊糖衣弄開,粉末化水,喂到她嘴邊。
她抗拒啟唇,緊閉齒關,陳見津又不敢強灌,怕嗆到氣管,想了想,一口含住那苦藥,虎口卡住少女的臉,嘴對嘴慢慢渡進去。
宋菀被苦醒,睜開眼是男生半低的丹鳳眸,平直的長睫耷落,在眼窩下投射出淺淺的陰影。
舌尖被壓在他的舌尖之下,喉嚨不自覺吞咽着他喂哺過來的東西,緩過神的宋菀意識到兩人的姿勢,猛力推開他的同時揮下一道清脆的巴掌。
她用手背不斷擦拭嘴巴,好像上面沾了什麼髒東西,動作粗魯,揉紅了唇瓣。
心髒疼到麻木沒有知覺,陳見津用拇指蹭掉下唇上的血珠,用平靜到毫無波瀾的聲音說:“醒了正好,把藥吃了。”
宋菀沒動,隻是咬牙切齒,恨着一雙眼看他。
氣氛僵持不下的時候,門外響起了輕敲聲,接着有人隔着門提醒道:“陳總,飛機馬上就要落地了。”
——
宋勤茹有高血壓,平時自己按時定量吃降壓藥,控制得一直都很好,這次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在店裡幹活間隙,起身上廁所的時候,突然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她磕破了頭,流了很多血。
所幸是路過進店看衣服的顧客好心,打電話叫救護車把人送進了醫院。
醫生驗了血,發現血紅蛋白不正常,進一步檢查确診,是慢性腎髒病五期,也就是常說的尿毒症。
宋菀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聽完宋勤素抽抽噎噎說完這些話的,五雷轟頂一般,那一刻,她的天塌了。
胸口沉得仿佛壓了千斤巨石,她喘不過氣,腿腳發軟,眼見就要摔下去,陳見津眼疾手快撈住人。
少女豆大的淚珠砸下來,像滴落的滾燙蠟油,掉在手背上的同時也把心髒燒穿一個洞,陳見津心疼極了。
“菀菀。”
見她臉色慘白得厲害,宋勤素抹了把眼淚,吸吸擁堵的鼻子說:“你也别太擔心,我問過醫生了,這病能透析,還能做腎髒移植,我讓醫生抽了血,你姐夫出差不在,你姐在家看孩子,明天也會過來檢查一下,醫生說,子女會比旁的血親配型成功率高,所以我給你打了個電話。”
宋菀流着淚點頭,“謝謝你,小姨。”
她一哭,宋勤素也心疼,拿手抹掉她臉上的淚,“你媽還不知道,别哭了,讓她看出來,她還沒睡,進去看看吧,看到你回來,指不定得多高興呢。”
病房門外,宋菀邊調整心情邊收拾儀裝,确定不出錯後才去推門。
“媽。”
宋勤茹住的是個雙人間,隔壁躺着位上了年紀的老大爺,病得形銷骨立。
宋勤茹原本在看鄰床的病人,見到宋菀,先是一驚,而後埋怨道:“你怎麼現在回來了?明天不都該上課了?”
“想你就回來了,哪兒分時間。”
宋菀坐到床邊,依賴地趴到宋勤茹腿上。
“你呀。”宋勤茹摸摸她的臉,看了眼不遠處長身鶴立的男生,笑着說教:“都多大的人了,還跟個小孩兒一樣,也不怕見津看了笑話。”
宋菀埋了埋臉,不說話。
“行了,我沒什麼事,你小姨就愛大驚小怪,待會兒你們吃過飯就回去吧,明早還得上課呢。”
“明天沒課。”宋菀壓下想哭的念頭,“多陪你一天好不好?後天再走。”
宋勤茹不同意,“不行。”
說着,她朝後面的男生吩咐:“見津,過會兒你就帶菀菀回學校去。”
“我不走。”宋菀擡起後腦,倔強道:“誰說我都不走。”
“宋菀!”
宋勤茹闆起臉,可宋菀不吃這套,想也不想一頭紮進了她懷裡,再沒能忍住淚,哭得肩膀輕顫,“媽,我想你了。”
霎時間,宋勤茹心軟得一塌糊塗。
算了,随她去吧。
這晚,宋菀把宋勤素趕回了家,自己留下陪床,宋勤茹也不贊成她留下來,卻拗不過宋菀堅持。
和其他陪床家屬一樣,她在病房鋪了行軍床。
為保證病人良好的作息,醫院早早熄了燈。
宋菀睡不着,輕手輕腳出了房門。
陳見津原本靠牆坐着,聽到動靜,站起了身。
宋菀看到他,又像沒看到一樣挪開視線。
樓下有24小時便利店,宋菀想過去買點兒洗漱用品,卻被陳見津堵住了路,他觑了眼掉漆公共鐵皮椅上大包小包的日用品,淡聲說:“你需要的,都在那裡,醫院對面我訂了酒店,這裡我替你守着,你過去睡一會兒。”
宋菀掀睫看他,眼神涼薄,“陳見津,你現在又在假好心什麼呢?”
陳見津呼吸微沉,“宋菀,你還記不記得你生病了?你現在倒下去,讓阿姨怎麼辦?”
“是啊,我生病了,可這又拜誰所賜呢?陳見津。”
少女杏瞳裡的厭惡濃烈,陳見津輕咽幹疼的喉嚨,垂下眼睑,道歉:“對不起。”
惡人長生長壽,好人永遠沒有好報。
“老天真不公平。”宋菀怨毒地看着他,語氣平靜:“為什麼……躺在裡面的人不是你呢?”
沒有凄聲控訴,這一句話,輕飄飄不帶絲毫情緒,卻如鈍刀子割肉,将陳見津的心髒絞得稀巴爛。
他走了,因為現在的宋菀并不想看到他。
陳見津離開後,宋菀把自己丢到冰涼的長椅上。
旁邊是陳見津留下的大包小包的東西,她的藥和盛有溫水的保溫杯是單獨放出來的,宋菀含淚咽下藥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