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水冷得刺骨。院子裡的積雪覆了一層又一層，料峭寒風刮得樹上的幾片殘葉卷着積雪簌簌掉落。

屋檐下，隻見得一面黃肌瘦的丫頭在盆裡浣衣，雙手被凍的通紅，指節處的凍瘡皲裂開來。

“喲，洗衣服呢。”

身邊不知何時走來了二人，說話的是個穿着粉藕色雲錦披風的少女，桃紅的繡花襖襯得她面容嬌俏，但那語氣卻譏諷而尖利。

應若竹仍舊低頭浣衣，充耳不聞。

沈卿棠見眼前人沒有反應，心底忽地生出無名火，一腳上前踢翻了木盆。水濺了滿地，剛洗好的衣服又沾了灰。

此時，應若竹才緩緩擡頭望去。

這麼好看的一副皮囊，卻被如此惡劣的性子毀了。

“你那是什麼眼神？”沈卿棠的臉色一變，抓起腰間的鞭子就劈空抽來，沒有預想中的咬牙痛呼，她這一鞭，竟然打偏了？

擡手打算再次揮鞭而去，卻見着眼前人低眉順眼地立在原地。

見到沈若如此乖順的模樣，沈卿棠陡然失了興緻，睥睨了她一眼，領着丫鬟施施然從院子裡離開。

本就冷清的小院再度歸于寂靜，應若竹撿起木盆和衣服，又坐回原處。

自她來到此地已半月有餘，半月之前她還在血海屍林中與魔族厮殺，六界大亂，衆人合力斬殺魔族，猶記得她與衆修士傾盡全力運轉鎮魔大陣，天崩地裂...

前塵種種此時有如過眼煙雲，曆曆在目，卻早已遠去。

不曾想，她應若竹還能重生于百年後。

眼下她的身份，是沈氏府上的一個庶女，名喚沈若。

沈若的母親出身奴籍，身份低微，在沈府本就不受待見，而一年前母親病逝後，沈若更是成了無人關心的小可憐。

還記得她那日醒來時，虛弱得差點再次撅過去，身上蓋了三層被褥，手腳卻仍舊冒着寒氣，屋子裡連半塊炭火都找不到，冷飕飕地像是冰窟窿。

這個庶女，當真是過得凄慘。

不僅如此，在如此修仙世家中，原身竟是個全然不會法術的廢柴，連基本的引氣入體都難以做到。

當真是雪上加霜。要知道，對于沈府這種世家大族而言，毫無能力的子嗣，與下人無異。

不過，也并非全無希望。

沈若能隐隐感受到，在這副身體滞澀的經脈中，有十分微弱的靈力湧動。

一朝從劍道天才淪為修煉廢柴，沈若此刻卻全然沒想着怎麼重回巅峰，反而專注于另一件事。

那就是...找到她的寶貝本命劍。

嗚嗚嗚，我的辭歸啊，你跑哪去了，我甚是想你啊。

辭歸劍乃是玄鐵與死域龍骨經天雷淬煉而成，劍身上嵌着三顆寶石，分别來自三隻八階妖獸。可以說，應若竹的全部身家，都在這柄劍上。

大概是情緒太過激動，手下一個不注意，沈若把衣服洗破了。

“...”夭壽了，她現在可沒錢買新衣服。

雖說她沈若名義上是沈家的四小姐，但事實上連府上的丫鬟都比不上，人家丫鬟好歹還有個月俸，她除了每日沒什麼營養的三餐，隻有沈峰想起來提了一嘴她的名字的時候，沈若才會有些新衣裳新首飾。

而看目前的狀況，沈峰應該差不多快忘了有沈若這麼一号人了。

思緒紛飛間，沈若突然眼前一暗，隻覺得頭暈眼花，她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吃東西。

先甭管那些事了，還是填飽肚子要緊。

錯過了用膳的時辰，連剩飯剩菜都被倒入了泔水桶，沈若在廚房轉悠了一圈，隻找到兩個冷冰冰的饅頭。

算了，有總比沒有的強。

下嘴咬了一口，那饅頭幹巴要命，沈若胡亂嚼了兩下，就着水咽下去，卻感覺更餓了。

還是得吃點别的。如是想着，她又跑回院子裡，翻箱倒櫃找到幾個銅闆，偷偷溜出府去。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些，紛紛揚揚下了好幾日的雪，路上能見到一些裹得像熊一樣的小蘿蔔頭樂呵呵地堆着雪人。

相比之下，沈若穿得有些單薄，主要她太瘦了，顯得衣服空蕩蕩的。

不過沈若顯然沒在乎這些，眼睛滴溜着四處亂看，她得尋個能包夥食的活計。

突然，一股噴香的肉湯味勾走了沈若的注意，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循着味道來到一家肉鋪前。

“要家畜還是妖獸？”李屠夫望見來了人，随意攪了攪手底下的湯，轉身拎起案闆上的刀。

大概是太餓了，沈若直直盯着他身後冒着熱氣的湯，脫口而出：“你吃的什麼？”

李屠夫看了看外頭的雪，又看了看眼前瘦巴巴的小姑娘，回道：“妖獸肉熬的湯，要喝嗎？”

妖獸肉比家畜的價格更便宜，但肉質柴，口感不太好，有時候不好賣，索性他便自己炖些湯喝。

“要。”絲毫沒覺得羞怯，沈若大步走進鋪子裡，把懷裡的兩個饅頭遞了過去。“可以在鍋上熱熱，咱倆一人一個。”

一口熱湯下去，沈若暖和了不少，許久未沾葷腥，此刻即便是又柴又老的妖獸肉，她也吃得歡快。

李屠夫沒多說什麼，見她碗裡空了，又添了一碗。

“謝了。”鼓着腮幫子含糊道謝，沈若又埋頭吃了起來。

吃飽喝足，李屠夫本以為小姑娘會就此離開，卻見着沈若開口道：“叔，你這兒缺人嗎？我想在你這做工，要求不多，管飯就行，月錢你看着給。”

這小身闆？來肉鋪幹活？李屠夫以為他是聽岔了話，愣在原地。

見他不信，沈若挽起袖子，準備展示展示，卻不料那案闆略高，她又轉頭把凳子搬了過來。

瘦巴巴的小丫頭，踩在木凳上，手裡拿着把比她臉還大的刀，何其違和。

李屠夫隻覺得眼皮跳了跳，擔心她展示不成還把手傷了，“要不你還是别...”

話音未落，李屠夫眼前一花，沈若一手持刀，一手摸骨，動作幹脆利落，等他再看清時，那副排骨已然骨肉分離。

！！神了。李屠夫驚愕上前，好一會兒沒說出話來。

沈若盯着案闆上的骨與肉，又看了看右手的刀，不滿地皺了皺眉。

果然，還是不适應。雖說這半月練了劍術與體術，但終歸時間太短，動作依舊不靈活。而且，沒了本命劍，手感哪哪都不對勁。

辭歸，想你。

“太神了...”

李屠夫的一聲感慨，将沈若從思緒中喚回，她放下刀，轉頭問道：“如何？我能在這做工嗎？”

“能！當然能！”

又過了月餘，眼見着快要到春節，沈府的下人們早早就挂上了燈籠，府裡裝點得格外漂亮。

一忙起來，府中更是沒人記起沈若，她也樂得自在，每日都去肉鋪幫忙，眼見着長了些肉，模樣也清秀了些。

自從那日來鬧了一番後，沈卿棠也沒來過了，聽府裡的人說是在潛心修煉，為了下月的宗門招生做準備。

宗門招生...沈若打開錢匣看了一眼，默默地關上，轉而出門去肉鋪做活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