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把人惹急了誰都落不着好,太學主關心則亂,羅喉又習慣了把她當孩子保護,一時沒反應過來,可關鍵是反應過來,他的态度也沒幾分改變。
“回去,與你無關。”羅喉朝她看過去,語氣極為打發,整個一副大人打架小孩别插手的樣子。
聞言太學主意外朝羅喉看去,隔着面具都能體會對初昭與對他時的差異,一個視之若仇寇,一個……格外地寬和。
面對他是恨不得砍死的憎惡,面對初昭别說是殺意了,明明是一模一樣低沉的語氣,太學主就莫名從中聽出些溫度。
……區别對待到讓他有些不安。
“你為我而來,怎能說是與我無關。”在太學主出口之前,初昭已上前一步與太學主并肩,燦燦明眸已看不出剛才的混亂扭曲,盡是一副卓然明麗之态。
但她的行動已說明自己的選擇,不遂某人之意的選擇。
太學主看她走近時簡直是心驚膽顫,他實在擔心羅喉會直接來一刀,這麼近的距離不好阻攔,即便他确定初昭自己可以解決,但擔憂這種情緒向來不由控制。
可羅喉依舊沉默,劈天斬地般的力量好似消弭不見,傷害她這個意識從來沒在腦海中存在過。
現場又一次陷入僵持。
羅喉再次出手面對的會是太學主與初昭合力,羅喉不懼敵手,可他無法無視初昭的狀态。從剛才交手之時他便能察覺對方克制的力量,她全力出手會有怎樣的威力,沒人比羅喉更清楚。
太學主亦然,若不是羅喉在場,他恨不得把她按到床上讓天不孤看看到底是什麼情況,看過她之前奄奄一息的狀态,他怎麼也不可能相信她這麼快恢複到正常。
這麼算起來,三人中戰意最沸騰的卻是初昭,羅喉與太學主都是一副“我們打可以但是你動手就不行”的态度。
“回答吾之問題。”既然打不起來,羅喉又重新回到一開始的初衷。
初昭頭疼地歎了口氣,“我不認為那個答案有什麼重要,你的堅持根本毫無意義。”
“你的沉默,就是重要所在。”
如果答案不重要,初昭為什麼不肯解釋,恰恰是她不肯說,才讓羅喉相信,那是她如今一系列行為背後的關鍵。
“……”
初昭已經好久沒有這種體驗。
她能在行動上不漏痕迹,但羅喉看她直指本心,從她情緒從她思維上入手,推出的答案無比靠近真相。
說不過自己便無法說服羅喉,某些時候初昭甚至有種對方比自己更熟悉自己内在的錯覺,那些靈魂中她都分辨不清的痕迹,他或許能給出答案。
初昭的啞然落在羅喉眼中就是心虛,沒理也能說出三分理的伶牙利齒此刻一反常态的安靜,任誰都不會認為那個答案不重要。
可他現在這個狀态她能說嗎,初昭擡頭看向羅喉,隔着面具始終摸不清對方深淺,對方似乎也察覺她的注視,負手獨待着她的回答,看上去特别好說話的樣子。
……真要是那樣真好了。
初昭自嘲一笑,散去積蓄的力量,“你的來意,雖然很不可思議,但我接收到了。”為我而來,為我的安危而來,排除那些不可能的答案,那就是唯一的可能。
不是為了殺她,不是為了仇恨,雲曦月身上可能還有值得他在意的消息,可舍棄過往的初昭,與他的牽連就隻剩下她本身。
隻是她自己。
初昭也好,雲曦月也罷,在羅喉眼裡,這個人就是最大的理由。
清楚這一點後,初昭心中沒有絲毫安慰,攔在她面前的山峰依舊巍峨,差别隻是換了一種方向。
“我猜她一定在你面前極為坦誠,才讓你養成這種直來直去的習慣,明知道不肯輕言,卻也不移自己的意志。說不清是你的固執,還是她的放任。”初昭一邊說着一邊從袖中翻出來件東西,揚手一擲抛向羅喉。
羅喉從黑袍裡伸出手抓住,太學主隻觑見一抹綠色,便聽到初昭繼續了下去,“但我沒她的好脾氣。與其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不如自己去尋找答案。”
“我想這對你并不是問題。”
初昭說完後便再不開口,可詭異的是羅喉居然真的在原地考量起這個答複,而後一揚袖袍轉身離開。
他竟真的這樣退去,太學主頗為驚訝,挑眉看向初昭,“你給了他什麼?”
初昭攤手,手中一簇竹葉郁郁翠然。
太學主拈起一枝,語氣莫名,“哪來的?”雲曦月以竹為信不是秘密,現在這東西來到了初昭手裡,莫非她已經與天都之人有過接觸?
心中設想着這件事可能的後果,太學主面上仍是一番不動聲色。
“前幾天路過亭苑竹林順手摘的。”
初昭渾然不覺太學主心思,學海無涯到底是儒門之地,青竹這等風姿挺拔的君子之樹并不罕有,反而因其氣節而随處可見。
雲曦月愛竹,初昭亦然,随身攜帶幾支并不讓人意外。
太學主松了口氣,又言道:“這東西如何說動羅喉。”
“打動羅喉的不是竹葉,而是它背後代表的意義。”初昭眨眨眼,意外地生出些狡黠,“我隻是禍水東引而已。”
“……雲曦月?”
這世上或許有很多人會以竹葉為記,可羅喉身為她的義父怎麼會不明白雲曦月的喜好,初昭拿出竹葉,所指示的對象隻有雲曦月一人。
她在暗示羅喉去找“雲曦月”。
初昭就是雲曦月,這個當然不是讓羅喉再去糾纏她,而是讓羅喉自己去查找答案。
撬不開初昭的口是客觀現實,如初昭所言,羅喉在雲曦月身上的确沒發過愁,他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雲曦月都會提前給他放到眼前,于是真碰上初昭死活不肯多言,燈下黑的羅喉除了揪着她問一時半會也沒法,而對并沒有點亮審問這一技能的羅喉來說,他實在沒法在缺少信息的情況下推測出真實情況。
另一種角度其實也說明了,羅喉對雲曦月的确是無比信任,信任到除卻她之外根本懶得去找旁人詢問。
于是在某人身上碰壁的情況下,羅喉不得不考慮撿起自己丢掉許久的動手能力,試圖從江湖紛紛擾擾的傳聞中扒拉出初昭異常行為背後的淵源。
這對羅喉與初昭來說,都是各退一步的結果。
“可你隻是在拖延時間。”太學主指出問題所在,“羅喉不肯收手,他早晚會自己得到答案。”到時候初昭會這麼容易再勸動羅喉嗎,太學主不懂他們倆打什麼啞謎,可他明确知曉那位武君做下的決定必然會踐行到底。
“關于這件事……”初昭微吟後道,“聽說江南桃花三月便會綻放。”
“……你想去看?”
便是太學主也一時沒跟上初昭這跳躍性思維,卡頓了半響隻能扯了個問題。
這自然不是初昭的想法,“我是說,到那時候,與我們又有何關系。”
等羅喉把真相挖出來她估計早就跟太學主同歸于盡,之後的事情,哪管洪水滔天,她本就沒那麼多未來可供思考。
隐藏在話語背後的含義被太學主輕而易舉的捕捉,眼前言笑晏晏的女子比他對未來的死亡更加認真,天劍已經出世,屬于“死神”的結局将要到來,他們心照不宣維持着這份和睦的假象,等待的是一場共同毀滅的終點。
這份認真該如他所願,可太學主卻難得并不開懷。
在太學主沉思之際,天不孤終于慢悠悠飄到了兩人身邊,他的放松在初昭強行鎮壓下羅喉與太學主之時已然飛到九霄雲外,沒誰比他更清楚初昭此刻殘破的身體會有多大的負擔,越清楚便越讓他生氣。
“兩位的交談可否告一段落。”
天不孤幽幽的聲音喚醒太學主的閑思,擡頭所見就是剛還侃侃而談的初昭眼中閃過緊張,面對羅喉能不懼不畏,與他讨論不落下風,對上天不孤卻……
他還在想着,天不孤便猛然擡手擊在初昭後心位置,力道之大讓她站立不穩幾欲前傾,還沒等太學主反應過來這突發情況,天不孤便飛快伸手攬住初昭,從她胸口處拔出一根晃悠悠的銀針。
太學主簡直頭皮發麻,一瞬間他與天不孤的心情同頻,她的膽大妄為真的要被好好教訓一番,她還真就什麼事都敢做啊!
深覺醫生尊嚴被踐踏天不孤趁着初昭氣息混亂之時拎起人就走,被天不孤眼中寒光震懾住的太學主一句話沒阻攔,雖然他還想問問初昭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顯然此刻的天不孤沒有談論的欲望。
治療重要治療重要,說服自己的太學主長舒了口氣,回過神來發現手裡還攥着她遞過來的葉子,綠葉因勁力變得充滿折痕,在死神力量侵染之下修煉腐朽,太學主凝望着它,忽而就被一夕海棠的話語困擾。
“你為什麼要招惹她呢,”神樹下的女子容色凄哀,“明明就要等到她的光明,你卻又一次把她扯進仇恨的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