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面對楓岫主人突然而來的幽怨語氣,初昭給出的答案是轉身就走。
楓岫主人:“……你去哪裡?”
“當然是半天後再來給你收屍,”初昭笑着說起風涼話,“你現在可以提出想要的棺木種類和墳墓地點,這點小小願望我還是會滿足你的。”
“???”
你是魔鬼嗎!!!
你到底怎麼忍心說出這麼冷酷無情的話語。
楓岫主人的手微微顫抖,隻覺得全世界都在跟他做對。
為什麼小孩子長大後會變得這麼不可愛,明明當年還會拉着他的衣角甜甜地叫叔叔叫先生叫前輩,現在一個個賣他賣得如此順手,楓岫主人握着扇子,隻覺悲從中來。
“初昭,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先生你自己都沒有的東西,為什麼要向我來尋求?”
哪怕有太學主自首,那枚遞到羅喉手上的楓葉,她也是記得來源于誰,當日羅喉出現在她面前,點風缺不枉,楓岫主人更不無辜。
“……你就不好奇,那個人是誰嗎?”楓岫主人聽她如此厚顔無恥的發言,隻覺越發心痛。
“總歸是先生自己選擇,”初昭笑得更歡,“何況,還有其他的人嗎。”
除了羅喉,還有誰呢?
她的目光越過楓岫主人,越過重重紅葉,對上石亭錯落分開的帷幔,深處站着道巍峨的人影。
幾天不見,卻是生死之隔,連心态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初昭與他遙遙對視,一時笑意微斂。
羅喉卻還是那副冷酷無情的樣子,目光穿透面具,與楓紅滿目中唯一的青翠相接。在意識到彼此存在的刹那,她便收斂了與楓岫主人交談時的輕佻與玩笑,青衫隻影遙立,翩然春秋幾度,鏡花水月相隔。
即便如此,某些混亂的心緒也驟然安定。
于是他大步邁出亭外,跨越這并不遙遠的距離,天地驟然開闊,踏落遍地霜紅下,背影堅毅如初。
而後刀器舒展身軀,嘶然一聲輕響,于長空舒朗中閃過一道寒光,以迅雷難及之勢突然近身,穩穩割斷一縷黑發,停落毫毛之間。
初昭嘴邊本就稀微的笑意瞬間僵硬了弧度,她側目瞥了眼架在肩膀上的計都,刀身冷光照亮她半邊眉眼,肌膚因這近在咫尺的殺機而顫栗,順着刀刃追過去,黑袍暗沉的暴君用面具遮住了心情,遮不住的卻是周身陰森的氣息。
楓岫主人搖扇的動作一頓,視線在突兀出手的羅喉身上劃過,又落到初昭漠然的表情上。羅喉沒有繼續斬下去的意圖,可此情此景,繃緊的力度足以證明他的心情絕非是無波無瀾。
親耳聽聞她與太學主一戰後失去蹤迹,下落不明,楓岫主人不想回憶羅喉踏足寒光一舍的狀态,他隻是相當确定如果初昭不曾這麼及時踏足,如果最後結果是一場訣别,羅喉大概真能掀了這江湖。
羽扇掩下他眼中複雜情緒,他在心中暗中歎了口氣,正要出口化解此刻僵持,卻聞一聲無奈的歎息從他身旁流出,清亮過人又熟稔過分,“我說,用這種方式打招呼,是不是不太禮貌?”
她并指抵在脖間的計都上,笑意重新攀上她的眉間,那笑意固然沒幾分真誠,卻也不至于劍拔弩張。
指腹在被刀刃割開的刹那,計都及時離開了她的肩膀,不曾讓血色再次降落眼前,羅喉收刀入鞘,聲音依舊冰冷。
“你有資格說這句話嗎?”
每次見面先喊打喊殺用主動出擊來招呼的人不都是初昭嗎,她現在說這話來指責羅喉,反而更像是倒打一耙的無賴。
初昭挑眉,絲毫不覺得自己在無理取鬧,“有嗎,明明都是你在咄咄逼人。楓岫主人,你要不要來評評理。”
她忽而把話題踢到了他身上,楓岫主人視線曲折幾番,擡手用扇子擋住自己面容,聲音中不乏幾絲怨念,“哦,這時候你想起我了,真是令我感動啊。我對你們家事沒興趣,隻是一點,你們若是想要用武力溝通,門外空間遼闊,任由爾等發揮。”
要打出去打,不要在我這裡破壞啊!
“你這話說得真冷漠。”初昭道。
楓岫主人呵呵兩聲,“實話實說而已。畢竟你們倆動手要是把我家砸了,是打算賠錢還是直接袖子一揮走人?”
你們倆能賠我一個溫暖舒服的小窩嗎?
不能!做不到的!
砸了場子拍拍屁股就走,楓岫主人一點都不懷疑這是他倆能幹出來的事。
要不是楓岫主人不習慣用武力說話,他肯定要好好跟他們談談人生,然而現實是實力不允許,于是楓岫主人決定直接趕客。
這份怨念直接帶歪了現場氛圍,初昭更是笑得彎下了腰,“原來我在楓岫你心裡是這樣不講道理的形象,那我豈不是真得做些什麼讓先生的判斷成真。”
“免了,”楓岫主人沒好氣道:“你能收斂三分脾氣,就值得我好好上香道一聲神佛保佑。”
初昭笑得更肆意,羅喉就這樣被兩人扔到腦後,旁觀着楓岫主人與初昭争鋒相對,你來我往,襯得他像個外人。
“……”
在計都再一次亮刃之前,初昭終于大發慈悲把關注重新拉回羅喉身上,明亮又陌生的眼眸注視着他,比之于上一次,其中消弭了許多波瀾,無論是憤怒還是痛苦,安甯得像是再觀望一位陌生人。
“我現在問一句他為什麼在這裡是不是有點多餘?”在短暫對視後,初昭轉頭向楓岫主人言道。
楓岫主人用一個敷衍的微笑回答了這個問題,“這件事你自己心裡沒數嗎?”
初昭還真的思考片刻,“可我還是覺得你活該。”
“……”
楓岫主人握着羽扇的手掌有點癢,他真的很想教訓一下此刻過于跳脫的某人,但他又着實不得不考慮一番,他這一扇子打下去,幾步外某人會不會同時一刀砍過來。
“無意義的廢話結束了嗎?”
還是羅喉低氣壓的聲音解救了糾結于開心一時還是存活一世的楓岫主人,雖然後者的心情并沒有得到放松。
“那在你心中,什麼是有價值的交流,”初昭側過臉,脫離了那些被過往影響的情緒,她漫不經心的情态好似回到了初入江湖時目中無人的孤傲,隻少了些意氣與肆然,“進亭坐下說吧,一路行來雨雪霏霏,好心情也被破壞不少。”
一句話撂下,她也不管兩人的表情,轉身而去地動作比楓岫主人更像主人,後者無可不可,隻看着羅喉寡言片刻,而後邁開腳步,朝着亭中歸位。
楓岫主人心裡呵了一聲,腳下動作卻是一般方向。
初昭似乎是真的不打算動武,三人圍着落座,她用手指碰了碰已經涼了個徹底的茶壺,遺憾地收回手,“好吧,隻能期盼這場有意義的交流不至于讓我口幹舌燥。”
“油嘴滑舌。”
“你看這次可不是我挑事,”初昭氣鼓鼓看向楓岫主人,“我現在的脾氣夠你上好幾次香的。”
“是是是。”楓岫主人辯不過她,隻能安撫道,回頭看羅喉定坐着,隻覺得這邊也不是能說動的。
一個初昭一個羅喉,一個比一個固執暴躁,而此時此刻能安穩坐在亭中,就足夠楓岫主人高呼一句老天開眼。
“有幸在此相遇,想來彼此之間不需要我再介紹了吧。”楓岫主人搖扇輕笑,奪過話語主動權。
“你是指介紹你自己嗎,我覺得這還是有必要的。”初昭托腮,饒有趣味道,羅喉的目光也一同集中到了他身上。
初昭跟羅喉彼此之間不說毫不認識也能稱得上知根知底,唯獨一個楓岫主人,對于初昭對于羅喉,都是一場未言明的迷霧。
于初昭,楓岫主人自己是主動找上,于羅喉,則完完全全是意外。
楓岫主人原本不打算這麼早跟羅喉見面的,但是、但是,某位善良的小姑娘非常熱心把他給賣掉,賣得他猝不及防。
本來為了防範羅喉跟初昭之間發生什麼不可挽回的沖突,楓岫主人才把君曼睩推過去緩和關系,認不認識先不提,她的身份足以讓羅喉和初昭安靜下來,但情勢發展顯然不如他所料。
本該寸步難離的初昭鬧起失蹤,羅喉抓着放走她的罪魁禍首火狐夜麟拷問下落,後者倒是很講義氣咬牙不說,對初昭自己跑去找太學主已是千萬個不放心,對羅喉更加是不可能松口。
羅喉的心态當即差點爆炸,深知她性格與身體狀态的羅喉對初昭的目的不無猜測,在料想到太學主這個可能時,他同樣察覺到了火狐夜麟驟變的氣息。
所以,是太學主,是死神。
是又一次因他而生的仇恨,被宿命編織在飄搖如絮的她身上。
他扔下火狐夜麟,頭也不回朝着外面走去,沒有察覺身後,被他忽視的少女,因羅喉這個名字,而産生的若有所思的目光。
然而他始終是晚了一步,死神的陰影煙消雲散,一同消失的還有她的下落。戰場上刀氣殘留的痕迹一一分明,分明到他甚至可以在腦海中勾勒她出招的角度與動作,一招一式都是多年前的他親手傳授、在一次次喂招中被她吃透,而後一點點提煉成契合她的招數。
——如此清楚又如此遙遠。
羅喉在雲飛鸾的墳前站立良久,久到連火狐夜麟和君曼睩都知曉了後續之事,前者試圖用各種理由來為她開脫,然而她離開時不惜代價的決然眼神,仍舊在他腦中回蕩。
她是真的懷着赴死的心情離開,踏上親手寫定的死局。
火狐夜麟一時大腦空白,君曼睩卻是頓時淚如雨下,“我不相信,我去找義父,去找楓岫主人,他前段時間還談起過姑姑,他一定知道姑姑去了哪裡!”
楓岫主人這個名号喚起火狐夜麟幾分記憶,連羅喉也轉過了視線,不過關注點很是不同,“……姑姑?”
“她姓君。”鬼使神差的,火狐夜麟主動回答了他的疑惑。
他看到羅喉的呼吸在瞬間變化,就像很多次雲曦月提起這個姓時,懷念追憶又悲傷的情緒。
很奇怪,他居然能從羅喉身上,這位氣勢恐怖逼人、不負暴君之名的強者身上,感受到一種難以言說的複雜心情,在飒飒的林風中,随風吹落,悠遠綿長。
而因着這一個姓,一句話,羅喉來到了寒光一舍,來找尋一個答案、一個可能。
楓岫主人在見到君曼睩帶來的人後差點心髒驟停,繃着表情把君曼睩幾句話忽悠走,然後對着油鹽不進的羅喉開始胃疼。
真的胃疼,雖然天舞神司馬甲還沒掉稍微值得安心,但這不意味着初昭就是件好交待的事。
你一個大活人的為什麼還看不住她,楓岫主人和太學主的心情成功同步,就初昭那個随時崩潰的身體,以羅喉實力看住她綽綽有餘,結果你還讓她從眼皮子底下跑掉!
現在人找不到了來找我,我哪裡知道她去了哪裡,我又不是她爹,你為什麼要來折騰我!
楓岫主人極其想把内心吐槽說出來,但是頂着羅喉能殺人的目光,最後還是灰溜溜表示,如今消息未明,不如靜待變化。以初昭情況,若是無恙,定會前來找尋。
彼時羅喉冷目半響,到底沒再做出來更加激動的事,直接把刀按在他眼前,大有一副你敢說謊我就讓你一塊下去的意思。
楓岫主人攥着羽扇的手都在顫抖,臉色差點變青,最後還是沒做出禍水東引向别人的事。
他的消息來源足夠靈通,所以能夠察覺到,初昭失蹤的消息是來自于正道刻意放出的風聲,但他暫時不打算讓此刻的羅喉再與正道發生沖突,拴在他眼前好歹能控制一下,真暴走好歹還有個君曼睩,以他掌握的信息拖延羅喉一時半會沒問題,要是以現在羅喉的狀态跟正道素還真他們對上……畫面太美好,他根本不敢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