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哪?
這真是個好問題,她想。
箫管脫袖而出,刹那化為爍爍寒光,刀尖狠狠撞上計都,在暗淡洞府中驚起銀星點點。
初昭趁勢與他拉開距離,刀鋒拖地留下一道長痕。
“我該怎麼說您呢,我的好義父,您總是在不該聰明的地方清醒。”
智謀如海的素還真不覺異樣,機敏如狐火狐夜麟習以為常,連她曾經的摯友都輕易接受她的算計,唯獨對他來說,一切如此刺眼。
“我是初昭。”
“你不是她。”
任何人都可以擔下“初昭”這個名字,可那不是她。
是那個跌跌撞撞懵懵懂懂,不夠果斷又過分心軟,以至于反複把自己困在進退不得境地的笨蛋,是那個明明想拒絕卻忍不住伸手,故作冷淡又難免矯情,最後無可奈何承認存在的膽小鬼……羅喉想起她問過,你想要的是初昭還是雲曦月,可對他來說,聽話懂事的是她,會令他暴跳如雷的也會是她。
眼前所見便是她。
羅喉想要的,是他親眼看着長大的孩子,亦是千年滄海桑田後,會對他拔刀的初昭。
“記憶,靈魂,性格……要如何判斷一個人……”初昭搖搖頭,對上羅喉越發晦暗的眼眸,“在我看來,您隻是不想承認,您的女兒變成了一個連至親都能利用的小人,您最厭惡的,忘恩負義之輩。”
“但為什麼不可以呢?”
“子不教父之過,我變成這樣,您不該自我反省一下嗎?”
灰暗的洞穴中,她的眼眸依舊能清晰看清,裡面藏着說不清的惡意。
“如果您沒有将我養大,是否我就不用經曆那樣的背叛與死別,我會不會擁有,更加坦蕩的人生,會不會,如你所期待那樣善良天真……”
未說完的話語葬送于揚起的刀光,計都如驚濤駭浪,刹那沉山絕海。
“是我的寬容,讓你得意忘形嗎?”黑暗中紅眸似火,要将夜色焚毀,羅喉明知對方在逞口舌之快,胸膛燃燒的怒火,伴随着某種沉甸甸的重量,讓話語都失卻從容。
初昭一手擋住攻擊,另一隻手朝下壓,明光從她手中落下,與地面隐隐呼應,奇異的紋路從碎石中浮現,緩緩構築成一座陣法。
一座分外熟悉的陣法。
“您以為我為什麼要把您引來這裡?”迎着羅喉愕然目光,初昭搖搖頭:“雖然做好講不通就動手的準備,但您這個态度,還是讓我遺憾,為什麼您不能像他們那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呢,怎麼非要動手解決。”
話是如此,她的眼中卻不見退縮。
“論實力,我如今自然無法與您匹敵,可您既然這樣莽撞把邪天禦武的怨念轉移到自己身上,又怎能怪我不擇手段。說起來,您就沒想過,雲曦月那樣妥帖的性格,又怎會把陣法的線索輕易落于圖紙,而如她所料,你不會坐以待斃。”
比初昭更能吸引邪天禦武怨念的人選,親手終結他的殺身之仇,隻要有一線機會,向他複仇的可能,邪天禦武就會抓住。
耀眼的光芒沖破黑暗,與之同時,腦中轟然響起尖銳的嚎叫,窮途陌路的惡鬼在掙紮,叫嚣着要沖破牢籠。
與此同時,刀光迎面而來,相似的招式,帶着從未有過的狠辣。
手中計都緊握,内外交困,羅喉卻仰頭大笑:“隻憑此想要将我拿下,你太過自信。”
縱然心頭暴虐毀天滅地,意識撕扯着要将靈魂粉碎,揮出的刀氣依舊帶着劈山斬海的豪氣。
武君武君,以武為号,以武加冕,是武者本色,舉戈卻萬夫。
他辯不過賣弄的唇舌,算不清莫測的人心,亦抵不過世事之無常,唯能抓住手中鋒刃,劈開塵世硝煙,滌淨人間本色。
洞穴因戰鬥而粉碎,天光灑落,照落鮮血片片,初昭舔去嘴角血迹,老實說,她一點都不想跟羅□□手,千年時光并沒有讓他的武藝生疏,恰恰相反,他越迷茫,刀越鋒利。
這方面講,她與羅喉一脈相承。
“就此認輸……”羅喉面色呈現不正常的扭曲,像是在忍受某種痛苦。
“您會饒我一命?”初昭打斷他的話:“您要她回來,這已經注定,你我無共存之理。”
“真倒黴啊,還是走到這一步。”
初昭輕輕歎口氣,這時候,連羅喉都不明白她的自信在哪裡。
手中武器重新變為箫管,鮮血将碧色侵染,而她輕彈箫孔,聲音輕快:“都到這個時候,再不借我點力量,可真要被打死了哦。”
此話一出,羅喉目光微動,她卻像是恍然意識到:“不對,這份力量,本來就屬于我。”
有魔氣從手中洞箫上浮現,然後慢慢鑽入她的身體,至聖至潔的血脈,本不該如此輕易容納,可落在她手中,宛若稚子依偎在母親的懷抱,任她如臂揮指。
羅喉第一次從她眼中窺見真實的情緒,那淺到近乎于虛幻的哀傷,快到恍惚是虛假。
一刻失神便有身影閃至,刀鋒鬼魅潛行,刹那逼近要害,然而僅是手腕翻轉,便輕巧将攻勢化解,羅喉冷目看着又恢複原樣的初昭,計都舒展,以攻代守。
任她花樣繁多,我自一刀斬卻。
明明死神之力與魔氣可以支撐她與身負邪天禦武之力和魔元的羅喉相鬥,初昭卻放棄遠攻,轉而以近身纏鬥為主,鮮血濺落在金黃戰甲,她嘴角的弧度越發上挑。
羅喉直覺不好,欲拉開距離,卻被她攔下後退動作,另一隻手抓住了計都,猛然靠近于他。
落在他身上的鮮血忽然燃燒起來,羅喉甚至能聞見昙華的香味,腳下本已經被破壞的陣法又重新閃亮,一步之外,他的女兒落下一句歎息。
“您知道嗎,為了解決詛咒,我曾花費數百年的時光研習控靈術。”
在他的記憶中,雲曦月喜愛武鬥,不善術法,更不屑在戰鬥中使用。
但我不是啊。
我會為了勝利,不擇手段。
那雙湛藍色的眸子漸漸化為漩渦,将視線吞噬殆盡,羅喉動作一止,很快,豐富的戰鬥經驗讓他果斷舉刀,兩道同樣壯闊的鋒芒相對,直将平野都摧毀殆盡,戰鬥餘波推平了塵礫,化作滾滾雲煙。
直到雲煙散盡,才有金甲傲然而立,腳下倒着昏迷不醒的初昭,而他站在原地,斜陽鴉飛,吹奏寒曲點點,那雙眼中,數番掙紮不休。
等到暮色催人歸家,他才俯身将人抱起,踏着沉默走向遠方。
……
好不容易忘掉某些不愉快經曆的火狐夜麟回頭就被告知某人又出了幺蛾子。
“你說她被羅喉帶走了?”火狐夜麟露出牙疼的表情:“不是,她又想幹什麼?”
是誰說要好好養傷,轉頭跑沒影?
火狐夜麟不解,素還真已是長籲短歎起來,顯然分外擔心,一旁藥如來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初昭說過的話曆曆在目,她不會真幹出自投羅網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