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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狐夜麟與任雲蹤回到天都,背後跟了倆小尾巴,禦不凡拉着漠刀絕塵非要一塊,問起來就笑呵呵表示好久不見天都少君怎麼也得親自拜見一番。
初昭見到他們四個人來了也不意外,一擡眼先看向任雲蹤:“辛苦阿真了,先去休息吧。”
任雲蹤倒是有些疑惑想問,但初昭顯然是刻意支開他,回頭看火狐夜麟,便點點頭,按下不言。
火狐夜麟則是抱着胳膊,臉色不忿。
初昭輕輕一笑:“怎麼,打算與我秋後算賬不成。”
“呼,我們天都少君神機妙算,誰敢與你興師問罪啊。”火狐夜麟才不會承認自己在生氣,畢竟他們又沒什麼關系,雲曦月有什麼計劃,不與他商量正常。
“你又不在天都,我便是想提前告知也無處找你。”初昭像是看出他的不滿:“然而今日,仍是多謝你。”
火狐夜麟瞥她一眼,隻望入她那雙澄澈如碧空的眼眸,便覺得那些質問又沒了意思,她算準自己不會坐視,而自己偏又眼巴巴迎上去,隻好冷哼一聲,轉移話題道:“那個家夥被人救走了。”
“醉飲黃龍嗎,我有預料。”初昭似乎并不意外:“他已經現身,許多事便好做。”
“随便。”
火狐夜麟不關心,看她如今運籌帷幄,倒讓他回憶起以往雲曦月的幾分風姿,對那個家夥,他早已習慣了信任。
于是頓感無趣,也不打招呼,隻是收槍離開,初昭搖頭失笑,才關照起禦不凡與漠刀絕塵:“有所怠慢,見諒。”
“哇,這麼客氣。”禦不凡故作驚訝,收扇敲在掌心:“在下是否該受寵若驚一番。”
“可惜從你的态度中看不出來。”初昭眼也不擡道。
禦不凡才笑出聲:“多年不見,一上來就拆我台,這真的好嗎?”
“可我看你樂在其中啊。”初昭轉頭,眼中同樣難得笑意。
禦不凡見此,才稍微寬心,還能跟他開玩笑,事情沒得嚴峻。
初昭察覺他的變化:“你的東西我收到了,辛苦你留意,後續之事我會處理。”
“應為之事。”禦不凡略微正色,便聽初昭又道:“你旁邊的是,漠刀絕塵,唔,剛好,我有一些舊事與他有關。”
到場後一直沉默不語的漠刀絕塵投來沉默目光,因她話語而微微變色:“……是關于,荒漠刀皇與死神。”
荒漠刀皇曾經與死神有一場交易,準确說,是刀皇之弟為醫治漠刀絕塵的先天不足之症與死神交易,靈魂被困于魑離船中,此事亦記錄在《死國年紀》,繼承了死神力量的太學主在決戰之前擊敗黃泉引者,以佛頂冥塔開啟光明淨路,令困于死神噩夢的魂靈往生,其中便包括這位刀皇。
漠刀絕塵聽她将那些未知的隐秘道來,神情幾動,最終隻落下一語:“多謝。”
初昭隻是微笑不言,回頭看禦不凡欲言又止:“我與不凡還有些話要說……”
漠刀絕塵離開,禦不凡這才得了機會:“那人有刀龍之眼。”
不必說更多,禦不凡相信她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她當年也曾于武林上暗中查探刀龍之眼的消息,亦是因此找上漠刀絕塵。
“此事說來話長,”初昭示意他坐下,不急不緩道:“援手之人名喚醉飲黃龍,擁有刀龍之眼,千年前曾與刀無後聯手在月族殺死暴君羅喉。”
禦不凡在聽到刀龍之眼時眼皮一跳,在聽到她緩慢而戲谑說着“暴君羅喉”時差點當場跳起來,又聽她慢吞吞補充,她少年時曾經與他交好為友時更加維持不住從容。
“……那時他曾言,他偶爾會夢到瑰麗奇幻之景,夢中有手足為伴,冥冥中有股感應,要他找尋與他一樣擁有刀龍之眼之人,那是曾與他并肩作戰的兄弟,而我答應過他,待我執掌天都,會幫助尋找具有刀龍之眼之人,替他找到自己的兄弟。”
“…………”
禦不凡欲言又止,欲言又止。
他相信做下承諾時的雲曦月一定是懷抱善意,可在醉飲黃龍殺死羅喉後,找尋刀龍之眼的目的就必然倒向另一個方面,比如說,還可以用來威脅醉飲黃龍。
“怕什麼,至少現在我不會那麼做。”初昭停下講述,輕聲道:“如今他還活生生在我面前,我自然會對無關人士多些寬容。”
“當然。”
被看透心思的禦不凡僵硬點頭。
初昭繼續道:“而後天都封印,吾也未放下追尋,後來的事,你該了解,彼時循線索而去,恰巧撞上荒漠之事。”
“你早知對方擁有刀龍之眼?”禦不凡皺起眉來:“刀龍之眼,到底意味着什麼?”
“四魌界刀龍一脈的象征,千年前禦天五龍為追捕邪天禦武來到苦境,轉世後流落各處,漠刀絕塵正是其中之一,而你今日所見那人,正是五龍中的叛徒,曾與邪天禦武合作,轉世後不改陰謀,據我所知,他可以通過吞噬自己血脈來獲得力量。”
“呃……”
初昭看他滿臉糾結,直接給他結論:“簡單說,你好友漠刀絕塵是外星人,滅族兇手是他曾經兄弟,而醉飲黃龍,作為五龍之首,一直想要找回其餘四龍,回歸上天界。”
禦不凡,禦不凡默默消化這驚天秘聞,擡頭看初昭神色自若,咽了口氣:“您沒有看别人兄弟相殘的興緻吧?”
初昭不言,隻是道:“這些事是否告知漠刀絕塵由你自行決定,蟠龍古脈是醉飲黃龍所在,爾等自可前往求證,後續之事,我不關心。”
不關心也插手諸多,何況僅僅是透露出的消息就足夠禦不凡頭疼至極,這話該怎麼說,你前世的兄弟殺了你此世族人,這算什麼事?
無論他如何苦惱,見着漠刀絕塵還是決定尊重他的知情權,前世今生如何抉擇,禦不凡想,隻有絕塵自己可以判斷。
漠刀絕塵也被這個消息沖擊到,然而陌生的前世如何比得上清晰的仇恨,他靜立片刻道:“我想前往蟠龍古脈一觀。”
“我與你一同。”禦不凡沒有猶豫道:“那位說是不關心,可我又真不能當她不存在。她親口說要兇手性命,這其中還有的麻煩。”
那時候,漠刀絕塵又如何自處,況且還有醉飲黃龍殺羅喉一事,糾纏在一起,禦不凡想想都頭疼。
漠刀絕塵看他拿扇柄敲頭,似乎因她苦惱不已:“你似乎很忌憚她?”
“也不算是忌憚,她行事是一方面,我與她之間,勉強算起來有些關系,總不好當不存在。”
漠刀絕塵投過沉默視線。
禦不凡露出微妙表情:“大概就是,她爹和我爹都姓玉的那種關系。”
“……你們同一個爹?”漠刀絕塵遲疑道。
禦不凡瞪大眼睛:“不要胡亂說啊,我隻有秋風一個妹妹!況且真要論起輩分來,她比我爹還稍微高那麼一點。”
“細論起來還是我家高攀啦,論血脈隔着好一段距離,我們這一支勉強繼承些用刀上的天賦,但跟她那位享有刀神美譽的生父沒得比,她本人似乎沒有遺傳到绮羅耳,可天生刀覺肯定不差,嘿,是不是很震驚我居然還有門如此厲害的遠親,其實都是我爹老古闆,認為自己混得不好,羞于啟齒,更不願拜訪,要我說,交情貴在真心,那位聲名糟糕,可對親族到底多幾分容忍,能指點秋風刀法會是什麼壞人,隻是可惜世事多艱,身在其中許多事不由自主……”
禦不凡絮絮叨叨說着,漠刀絕塵隻是在他旁邊跟着聽着,身世秘聞令未來過去都蒙上一層薄霧暮霭,唯獨眼前的人與腳下的路,永遠不會迷茫。
一雙藍眸注視着兩人離去,初昭拿起碧箫,出門時不見火狐夜麟,隻有任雲蹤立在廊下,看她到來,松了神色。
“可有受傷?”初昭關懷着。
任雲蹤隻是搖頭:“無事,那個刀者來得很及時。對了,夜麟說您這些年失憶流落在外……”
“是這樣無錯,看樣子他化在瞞着你,唔,想來他是不願你為此多加憂心,況且,也說不準他自己也以為,我是閉關不出,又或者在暗中算計着什麼。”初昭自顧自道,在任雲蹤欲言又止下輕輕一笑:“我看着長大的孩子,自然明白他的性子,其實想,初昭這個名字在江湖上聲名鵲起時,他應該已經接到消息,不曾打擾的緣由……”
她目光投向天蒼靈泉,似乎可以透過千裡之遙,透過霧霭重隔,望見那座巍峨的城池。
“放任我在武林行走,與放任你在登道岸與淨無幻相守,兩者并無區别。”
聖魔,正邪,是非,對錯,這世間無奈與遺憾太多,他無法走出魔城,卻希望手足至親能多一分圓滿。
任雲蹤微微抿唇,心緒起伏:“可……”
他在登道岸有淨無幻的關照是安全的,可初昭行走江湖,幾番命懸一線,與死亡擦肩。
“不會的。”
初昭像是知曉他未出口的話,打斷道:“那種事不會發生,像你魔父那樣驟然死去,再次留下你與他化。”
“連死神都憚于涉足我的命運。隻要聖魔的烽煙不曾熄滅,死亡于我便是遙不可及的解脫。”
任雲蹤還在思量她話中之意,初昭卻忽而收斂笑意,眼底似有冷光掠過:“你在這裡稍等,我去處理些事情。”
不待任雲蹤回答,她便匆匆而去,走過熟悉的長廊,走過親手栽下的古樹,殿中的燈火曾被她親手點燃,又因她沉下千年的塵埃,而她停在天都之主的門前,歎息聲與門扉一同響起。
“都那樣說了,還眼巴巴找上來,我的小狐狸啊,你還是那樣心軟又善良,倒教我,不忍心打破你的美夢。”
火狐夜麟猛然轉身,視線從昏迷的羅喉身上移開。
冷月照出窈窕身影,墨發垂落兩肩,那顔色如此濃郁,以至于連青天海色都暈染如暗沉長夜,叫她整個人都蒙上一層陰影,仿佛黑暗中張牙舞爪的惡鬼。
那惡鬼正沖他微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