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對你說罷,你的……面容、聲音、傷口,甚至是畫作,都與我的夫君一模一樣、别無二緻。”
徐宜說完這一長段話,屋裡便陷入好長一段時間的靜默,仿佛随着黯淡的天光一起沉寂下來。這時外面的雨淅淅瀝瀝地又下了起來,并且有愈來愈大的架勢。
她微微擡眼、小心翼翼地看着郁故行。
他聞言并沒有多大的反應,隻是微微蹙了會眉頭,擺出一副沉默不語的模樣,像是在等她沉不住氣地說出一些話來。
就像方才那般。
但逼急了,兔子也是會跳牆的。郁故行輕笑一聲,選擇挑破這個局面:“徐娘子是說的哪一任夫君?”
“還能有誰……”
徐宜剛想反駁就想起自己方才的确提到了“新”任夫君,她舔了舔唇,才接着道:“是言許,言家的三公子言許。”
郁故行卻格外輕描淡寫:“徐娘子是想要在下給你一個交代麼?”
随後他又搖搖頭說,“但很遺憾哪,我并不認識你的夫君。”
從剛才起,徐宜就一直在細緻地觀察郁故行。撒謊的人,眼神、語氣、神色……都是騙不了人的,至少不能每項都顧及得上。
但眼前這人似乎就可以。她從他的臉上沒有看出絲毫破綻,就連他的語氣也足夠冷靜淡定。
徐宜垂下眸子,說了句“好罷”。
随後她攥緊了畫紙,出神地看着畫像上的‘她’。
倏然間青瓷碰撞的叮當聲又響起來,徐宜擡眸去看。郁故行正慢條斯理地整理桌案,放好鎮尺、硯台之後,他才将蘸着黑墨的畫筆放入筆洗中攪和,筆洗中的清水立刻就染黑了。
“那是份……見面禮。”
郁故行似乎是在斟酌着用詞,因此語速不是很快,語氣還能聽得出來有些生疏和慎重。
她知道他是在說這幅畫像。手因此攥得更緊了些,徐宜抓住他身上的這一絲細小的纰漏,不甘心地問:“郁長吏的畫技這樣好,不知師從的誰?”
郁故行皺了下眉卻又很快松開,安安分分地答:“少時跟着宮廷畫師,可沒學多久就不了了之,擱置了許多年。如今便也是閑來無事才會想着拿起畫筆來作畫。”
宮廷畫師。她就知道他這樣的筆觸定然是受過宮廷畫師的指導。
于是她開始乘勝追擊:“教你的哪位宮廷畫師是誰?”
“似乎是……姓葉。”郁故行遲疑了下才答上來。
“你手上的傷口是怎麼回事?”瞧他這般溫順回應,徐宜就更加得寸進尺了。
“少時家中出了些事情,入廷尉府受了些刑罰。”郁故行的神色變了變,又道:“我也不記不清楚了,是很久遠的事情了。”
他在騙人。
家中發生變故,甚至是牽扯到了孩童少年的程度,即便年紀再小,他也不至于記不清楚。除非是他不願意透露。
這些都對應得上。言許身上的傷口能看得出來是他少時所受的傷。
“郁長吏……可還記得你在京中任職的事?”
“都是朝廷裡的那些瑣碎事兒,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無趣得很。”
又是滴水不漏了。
徐宜想再問:“那……”
郁故行笑着打斷了她的話,“徐娘子,到底誰是誰的犯人?”
“我……”
“郡守死了,可我沒打算放過你。好好休整三日罷。”他留下這句話就走了,留徐宜一人在原地怔忡。
*
三日後,長吏府挂起了白綢,一片哀樂。長街上倒是人滿為患,敲鑼打鼓的喧嘩聲幾乎要刺破雲霄。
郡守曹闵死了。
徐宜好不容易從後院出來就聞到一陣刺鼻的紙灰味。今個兒一大早郁故行就派人送來衣裳、為她梳妝打扮。
她不知道他安的什麼心,但能肯定的是他安的不是什麼好心。
入目皆是白綢,連老樹上也挂了不少。
這陣勢倒是氣派。
她誤打誤撞走到了長吏府的正堂前。
那裡似乎已經變成了曹闵的靈堂,隻看見灰色的紙絮漫天地飛。靈堂前跪着一個年輕的公子,身形清瘦,穿着白色的喪衣,微微躬身極其虔誠地為其點香、燒紙。
“呀,嫌疑犯來了。”有人說了這麼一句。
她轉身就看見了張渠。
張渠從她身後走過來,看見她疑惑的神情,便道:“郁長吏遲遲不殺你的緣故,徐娘子還不知道罷。”
徐宜不語。
“你以為清和的郡守能這麼簡單地死?”張渠歎聲氣,繼續道:“總得需要個理由罷。那徐娘子你覺得,郁長吏所給出的理由會是什麼呢。”
不等徐宜反應,說完他便悠然地往靈堂裡走。
靈堂裡的那位跪着的公子似乎察覺到這邊的動靜,他站起身來再拜了拜靈台,就轉身跨門檻走了出來。
看見他臉的一瞬,徐宜睜大了眼睛。
那人不是誰,正是三日未曾見到的……郁長吏。
她雖然不知道郡守是怎麼死的,但能夠肯定的是郡守是被郁故行給殺死的。
而就在剛剛,他還在跪在曹闵的靈堂上,為他虔誠地上香。
郁故行也看見了她,清黑的眸子裡沒什麼情緒,與那日的他截然相反。他撫平衣裳的褶皺後,再附耳向張渠說了些什麼就徑直朝她這個方向走來。
徐宜剛想轉身就被他給喊住了。
“看來徐娘子近來恢複得很不錯。”他笑着說,一下子就拉低了姿态,這道口吻溫溫和和的,仿佛他是與她要好的友人。
——郡守不可能那麼輕易地就死了。那你覺得郁長吏給出的理由是什麼呢?
——郡守死了,我可沒打算放過你。
想起這些話,徐宜心有餘悸地擡眼看了看郁故行,胡亂地“嗯”了聲。
“你随我來。”
不待她應下,郁故行就向前走了。徐宜隻好跟上。可他步子很快,她身體剛恢複,喘着氣有些跟不上。
歇下的時候擡眼一看,正是去府邸正堂的方向,也是去曹闵靈堂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