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輕枝抿唇輕笑,看向扯着蘇驚鵲另一隻胳膊的人,猛地擡手,帶血的火光甩過去。
水儀臉色一變,立刻松開蘇驚鵲,迅速後退至原來的位置,避過那團吞噬人體的黑火,原是黑色,因為虛弱顯得透明,如今卻又變為宛若濃墨一般的漆黑,若是染到身上,輕易能把她燒成灰。
水儀恐懼地盯着那惹眼的火焰,手指掐訣放在身前,正欲出手反擊,卻見火焰威逼在自己面前時忽而偃旗息鼓。
她一愣,接着看向季輕枝,眼光明滅,看不出是劫後餘生的激動還是對季輕枝的譏諷。
蘇驚鵲更是怔住,雖然她也沒想過季輕枝實力大爆發,也沒想讓季輕枝殺了水儀,可看到季輕枝自信擡手,确實這樣的結果,還是忍不住訝異。
好奇他的情況,也無奈現在,或許他來了也解決不了什麼。
宋林澤離開後到現在都沒再出現,不知道他進行到哪一步,總之想得到情況極其糟糕。季輕枝依舊虛弱,水儀勸不過來,而她好像什麼也做不了,她倒吸一口冷氣,心裡湧起一股無奈。她看向季輕枝,想先弄清楚他的狀況。
明明剛才上岸,他面色不佳,卻還沒有慘到如今這種面如死灰的地步。
季輕枝冷眼看着眼前場景,情緒沒有太大的波動。反而聽到蘇驚鵲的歎氣才猛然擡眼,猩紅的眼珠赫然在蘇驚鵲視線裡清晰起來,可更讓她驚訝的,是季輕枝原先黑色的瞳孔在不停地快速跳動,從圓形變成不太安穩的豎瞳。
也許是因為她的表情,季輕枝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瞳孔形狀已然恢複如初,漆黑幽深的圓形,深深注視着她。
蘇驚鵲有些惴惴不安,抓着他胸前的衣服,頓覺手心一空,眼珠不可置信地向下睨,看清他胸口的情況時,瞳孔慢慢縮小。
染了血的玄色衣衫顯得更暗了些,布料上繡着的精美紋路被血液洇濕,遮擋住胸口被撕扯到足以她将手放進去的傷口,她對此一無所知,手用了力,指尖便輕而易舉地穿過肋骨縫隙,摸到胸腔内的肉或者類似内髒的東西。灼熱,粘膩,還在慢慢跳動,跟着藏在裡面心髒鼓動的頻率。
她愣了幾秒,察覺到手背隔着布料觸碰的東西是什麼之後,吓得迅速縮回手,擡眸直視季輕枝的眼珠,明明盛滿了質問,張口卻又不知道問什麼。
見她如此,季輕枝唇畔勉強扯起來一絲弧度,慘白的嘴唇放在同樣慘白的臉上,看得讓人發怵。
蘇驚鵲不害怕,讓她無端害怕的是從他唇齒間吐出的話。
也許是虛弱,他聲音很輕,輕到好似一片羽毛飄在蘇驚鵲耳邊,如果不是靠得足夠近,她可能都聽不清。
“鵲鵲,”他的嗓音沙啞但柔和,卻因為多次壓下湧到喉嚨的血液而帶着一股刺鼻的鐵鏽味,掩蓋了身上原有的林木香氣。
蘇驚鵲猛然想到他首次信任她編造的身份,喚她妹妹時,也是這樣輕柔缱绻,仿佛聲音重了便會把原本就害怕他的妹妹吓跑。隻是那時他是因為意識到自己的家人在側,自然溫柔,可現在呢?
蘇驚鵲不敢去想,同樣溫柔,不是因為親人,不是因為情人,那是因為什麼,她不知道。
季輕枝目光先是放在蘇驚鵲身後,幾丈外站着水儀,水儀身後,雲霭層層疊疊,籠罩着宋林澤。
身後,方才跟着他掉下來的執念一點一點在枯敗腐壞,現在那一團團癱軟的爛泥一般的肉又在慢慢恢複,看樣子宋林澤要做的事幾乎已經成了一半。
季輕枝胸口疼到簡單的吸氣歎氣也做不到,他将目光收回,又小心翼翼地落在蘇驚鵲臉上。漆黑的瞳孔努力壓制着維持圓形,他将她鬓邊雜亂的頭發理到耳後,見她沒有躲開,他眉眼彎起,注視着她的眼睛,繼續道:“我曾經見過你的世界。”
聞言,蘇驚鵲一愣,茫然擡頭,她沒開口,聽季輕枝繼續說:“密密麻麻的盒子,大的、小的、高的、矮的,還有能夠在路上動的,我看到了。”
“和煦的。”
是她的世界。
“溫熱的。”
是她柔軟的床鋪。
“翠綠的。”
是她此時本該在她的世界見到的春色。
因為他,她有多久沒有體會過那些了?
季輕枝不知道,他不願去想。
蘇驚鵲喉嚨緊張地滾動了幾下,她知道季輕枝說的那些鐵盒子,是她的世界裡鱗次栉比的樓房,和數不清的車子。可他是何時見過的?又為什麼要在這時提起?
蘇驚鵲看向他,有些不好的預感,想捂住他的嘴,叫他别再說了。可她的手一動,季輕枝仿佛就意識到她要做什麼,他一笑,握住她的手,張口接着說:“那是你的世界對嗎?”
“鵲鵲,你無意踏入此地,一直想回去,對嗎?”
他溫柔地在問,可分明是肯定的。
他的語氣肯定,她的答案也肯定。
蘇驚鵲瞪大眼睛,在那雙幽深瞳孔的注視下,鬼使神差點了點頭。她忽而反應過來,不斷搖頭。
什麼意思?什麼意思?什麼意思?
她猛然意識到什麼,盯着季輕枝,一字一頓問道:“你要送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