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然,原先被自己握着,還算飽滿的手掌在一瞬間破碎,蘇驚鵲清晰地感受到皮肉化成粉末從自己指縫飄散,她碰到季輕枝的指節,一截又一截,十分硌手。
急促的風裹着粉末吹得她睜不開眼,因為不能視物,觸覺便極為明顯。堅硬的骨頭強硬地塞入她的指尖,與她十指相扣,另一隻手輕柔地撫摸着她的臉頰,微弱的氣息噴在臉上,她不知道季輕枝是在艱難地呼吸,還是在說那些她不想聽的話。
季輕枝輕歎一聲,他長久地注視着她,擡起沒有皮肉隻剩骨頭的手,小心貼上蘇驚鵲的臉,指骨感受着她溫熱的皮膚,以及腥鹹的眼淚。
他小心拿走蘇驚鵲手中緊握的毛筆,停頓片刻,他用力将毛筆塞進胸口,與同樣冰涼的靈雲硯觸碰。
有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清晰入耳,好似掩蓋周圍一切混亂的聲音。疾風驟起,卷着碎石在空中飛散,彼此碰撞破裂,猶如大地悲鳴一般。
風沒有停下的趨勢,蘇驚鵲皺着眉強行将眼睛睜開一條縫,砂礫飛進眼裡,頓時把她的眼淚撞出來,她未來得及觀察季輕枝的狀态,模糊的餘光便見不遠處的碎石間,一抹微弱的光疾沖而來。在靠近她們時,迅速變得巨大。
蘇驚鵲聽到身邊的人痛哼出聲。
宋林澤明顯動了怒,迎面而來的仙力強盛到難以應付。蘇驚鵲身體緊繃,呼吸急促,瞳孔映着光團越來越大,越來越刺眼。
忽然,她平靜下來,回頭瞥了季輕枝一眼,他胳膊上的肉也已經化為齑粉,隻剩幾根骨頭連着,艱難擡起應對着頭頂和周圍的巨石。骨肉與巨石對上,仿若螞蟻撼大樹,隻能在封希海凜冽的空氣中顫顫巍巍。
蘇驚鵲咬住嘴。
隻是沒有時間而已,蘇驚鵲又一次意識到,法器全在他們手裡,季輕枝隻是沒有餘力應付。
既然如此……她可以為他争取時間。
不隻是為他,還有兩域她認識的人。
這一眼太輕又太沉重,季輕枝心頓時停挑一拍,瞬間意識到她要做什麼,已經來不及了。
他懷中驟然一空,無盡的冷風鑽透他的胸腔和肋骨,即便一般身體已經沒有血肉,依舊感受着血液倒流直沖頭頂帶來的冰冷與僵硬。
蘇驚鵲不知哪裡來了力氣,費力掙開季輕枝用力桎梏她的手臂,沒有任何留戀地松手與他十指緊扣的手,運着自己教她的小法術,飛身到撲面的法力跟前。
被光影吞沒之前,她又一次回頭,神情平靜,眉眼彎起,好似在讓他放心。
一息之間,她一瞬間失去支撐,開始墜落。
季輕枝先是愣了半秒,接着黑曜石般的眼珠一點一點縮小成幾乎看不見的黑點。
他哀嚎一聲,發瘋一般用盡力氣沖向被巨大光亮包裹的人。
光團中心溫度灼熱,勁風如刀,一點一點刮開他早已殘破不堪的身體。
強風幾乎要刮破他的眼球,他艱難地睜眼,尋找蘇驚鵲的身影。直到靠近光線中心,他的眼睛終于捕捉到一抹亮色。
他伸長手臂,想要碰到她,指尖已經觸碰到她被刮得淩亂的衣衫,又努力夠到她的手。
隻差一點就握住了,差一點就能把她抱進懷裡。
倏然,腰上傳來巨大到無法忽視的沖擊。
力氣很大,卻不會傷到他,即使他隻剩下骨頭。
她在推開他!
季輕枝死死盯着他即将碰到的人。
好在他最後一秒用盡了力氣,抱着懷裡的人死不松手,這才沒有被震開。
可是情況出乎意料。
季輕枝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一點一點的破碎,潰散,消失,感受剛才滿當當的懷抱變得空虛。
他伸着手抓,卻隻抓到一點衣服碎片,不過幾秒,也化為齑粉,從指縫漏走。
然後被圍在一邊的破碎執念貪婪地吸收。
季輕枝抓住執念,一點一點撕開,小心翼翼,生怕傷了執念吞下去的人。
可人不是執念吞下去的。
他期待能找到一點蛛絲馬迹的幻想,在撕碎執念的肢體後終于破滅。
他忍不住眨眼,終于意識到。
她死了。
他妹妹死了。
不對,不是他妹妹,而是久久陪伴過他的人。
死了。
什麼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