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胳膊擰不過大腿。
那位大腿正抱臂閑步,絲毫不懼地張望四周。
“還不找?”季時潛察覺侯虞目光,催促道。
侯虞想起那堂倌所言的不甚安平,心下長歎。跟這種輕狂驕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邪鬼相處,真心累壞了她這根遇難隻會跑的小廢材。
她低聲嘟囔:“……這山林陰寒至此,哪能遍生靈丹妙藥。”
侯虞雖了無仙力且惰于修法,卻對藥石之學頗具意興。
這個意興,不是指她會翻習那些又臭又長的藥理醫書,而是她熱衷浪迹八方去采藥草玩。縱使她采了也分辨不出所為何物,但她卻總能從一堆尋常野物間采到藥草。
賀修棠問過她,但她其實自己也不知為何,隻覺冥冥之中,她就能看見。
現下,侯虞掃量這森冷霧林,隻覺除了陰氣深深,啥都看不見。
她待在這山林間愈久,便愈覺發寒不安。一旁的季時潛倒分外閑适,跟賞景散步沒差。
也是,他的功法就是引煞入體,怕是所處越陰邪之地,他越心感賓至如歸。
“這裡真沒藥草,别找了……”侯虞無奈再啟聲,卻覺餘光有一亮閃,話說一半自己先将話音兀自掐斷了。
側目去望,亮閃不再,不遠處一棵大樹被納入侯虞眼底漸趨明晰。
它的主幹粗寬甚多,樹皮上青斑叢生。樹冠若一層厚幔蓋落,垂藤纏挂扭曲枝桠。
最詭異的,是四周濃白瘴霧皆刻意避過它,遊散四周。
樹下一大片高高的荒草叢,侯虞隻覺心下異樣,故而聚精會神往那草叢盯去。
她看見了,那堆草叢中驟現數道紛雜色澤波光。這種感覺,就同她往常發現藥草時無異!
故而侯虞眨了眨眼,波光消逝,她邁快了步子朝那地走去。
果不其然,草叢中矮矮生長着諸多形狀各異,然皆流出一股精靈氣息的草植。侯虞認定此乃靈物,當即彎腰開拔。
四周荒草太礙事,侯虞拔走一棵的功夫,已招草尖掌掴多次。
侯虞隻好邊不耐地撥開荒草,邊朝樹後連步退去。
而侯虞的腳步在看見樹後光景後,又再度生生中止。
一個身着灰白長袍的男子,正躲在草木遮掩裡,身形困頓地倚坐樹下。他緊閉雙眼,五官輪廓卻能辨出樣貌清正。血污髒亂傾灑他一身,深淺不一的傷口翻出凄厲血肉,刻在他外露肌膚。
侯虞的神色微怔。
原因無他,她認識這人!
建廣傅氏的公子哥,賀修棠的表兄,傅清移。逢年過節的,侯虞會因前去尋訪賀修棠,而與他見上幾面。
他為何會在此?還身受如此重傷!
侯虞擔心被正朝這走來的季時潛發現,先将傅清移隐露出外的腳尖踢回樹下,而正是這一動作,将因傷重而不慎昏睡的傅清移喚醒。
他的雙眼倏爾睜開,一道肅殺之氣迸射,卻又在見到面前人顔容而倉促化作怔愣。
“侯、侯姑娘,你怎會在此……!?”傅清移艱難地撕扯開聲嗓。
話音方落,他又蓦然神色緊張起來。
“難不成,你是來尋修棠的?不可、不可……此地危險,我這就護送侯姑娘你離去!”
傅清移自說自話,說得焦急起來,一把拿起散落身旁的佩劍,駐插地面就要借力起身拉住侯虞。
實不相瞞,在過往相處中,侯虞一直覺得傅清移此人就是那類廣受贊譽的正人君子,尤其是,他可能一直覺得她根骨全廢太過弱小可憐,言辭舉止間總要讓着她。
侯虞因此頗覺煩心,認定她與他氣性其實不甚相投,故她素日與他鮮有攀談。
此刻,她亦未先答他所問,而是追着最緊要的問了:“你見過賀修棠?發生了什麼,你為何身上傷勢這麼重?”
傅清移卻不管不顧,隻伸手抓住侯虞手腕,即要将她往自己身後推。可一起身,拉扯身上傷勢,刺痛滾滾襲來大破身形穩正,他站直不出一刻又再朝下重重栽去。
被他連帶也往下摔的侯虞,隻覺無言以對。
于是她快力掙甩開傅清移的手,比他更迅疾地撣灰起身,微蹲身骨撈抱住他手臂,一把将他攙扶起來。
沒救美成功反倒摔了個大跟頭的傅清移,直覺羞愧難當,他借着侯虞的力站起又要推開,邊挪動邊嘶喊:“侯姑娘你身體虛弱,我怎能讓你……”
急于嘶喊也要表露的羞愧,被一道唐突插入的懶慢煩音徹底打斷。
“讓你采個藥,你跑去救人?”
季時潛撥開草絮枯杆,側身穿過荒草之間,最終緩收了步子停于侯虞和傅清移面前。
他的目光先是在兩人相連的臂膀逡巡,片刻後,落在傅清移面容。
來人氣息冰冷,觀之不善。
傅清移直覺心下一緊,手心握纏劍柄的力度加重,他擡高胳膊欲攔侯虞在身後,轉身正要颔首叮囑此人危險,卻訝異地發現攔了個空。
侯虞不知何時早已站在他身前,仰首直面來人,落音清冷絲毫不畏:“我救我的人,又與你何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