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姑娘身着黃衣,她醒來時曾與我有攀談,自言是仙門中人,我同她說了附近嫁衣莊有兇煞,她莫不會前去那除煞了吧……”
黎鴻福聽罷,更焦急起來,連聲自言如何是好。
侯虞依舊是面露微笑,未先回複,隻稍側過身,朝旁的季時潛投去僅二人可聞的聲量:“他們好似就等着帶我們去嫁衣莊。”
季時潛嗤哼,“你不至于才發現吧?”
于是侯虞順言也露出她的一顆憂心,“……黃衣?我要尋的友人正是身着黃衣。這嫁衣莊究竟是何地?”
這下是姜霜柳先搶聲急言:“進去了就出不來的地兒!姑娘……”她的唇齒間一個“别”字的音就要迸出,卻被黎鴻福遽然站起的身影中斷。
“那姑娘你可快些去尋了,若你友人還在莊外,尚能平安無恙,若已入莊……不行,我這就領你們過去,待入夜可就更兇險了,事不宜遲啊!”
他邊說着,邊在屋内翻找物什,終拎起把斧頭就停立檻前,直直望向侯虞和季時潛。
侯虞站了起來,走前,她聽見姜霜柳很輕地歎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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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比入山時更暗了,周遭恍若蒙上了一層密不透風的烏布。
黎鴻福在前面引路,不停地掄着胳膊掃去濕霧,邊走邊和他倆散布那些有關嫁衣莊的雜談。
說十八年前,此山風物多麼鐘靈毓秀,依山而居的嫁衣莊内,那批繡娘的繡工多麼神乎其技,一衆巨賈名流天潢貴胄,皆以身穿嫁衣莊所繡制的衣物為尚。
今朝公主出嫁時,一身鳳冠霞帔便出自嫁衣莊之手,嫁衣莊一時名聲大噪天下聞名。
可縱再風光無限,莊民們也不過一介凡人之身。無故罹禍,被邪魔血洗滅莊,連一條命都沒留下來。
傳言在滅莊之後,一襲由嫁衣莊所繡的嫁衣,竟在成親之夜滋生陰煞吞噬新婦魂靈,将容顔姣好的新婦瞬時吸成了一具幹屍,掀開那繡線華美的裙袍,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刺目血紅,朝外流淌不止。
自此,民間所有出自嫁衣莊的衣物皆被燒毀。這座曾靈氣四溢的無名山,也漸成為終日霧繞的荒山,無人敢靠近。
嫁衣莊,也成了口口相傳的邪祟之地。
“二位可是夫婦?”
一路上除了黎鴻福,無人出聲。也許他自言自語講得有些無聊了,開口問起身後二人話來。
這不問還好,一問就問得這麼荒謬。
侯虞扯起嘴角幹笑幾聲,開始瞎說一通:“不是,我倆是姊弟,親的。”
黎鴻福被此言一驚,連聲道:“唐突了唐突了,是我眼拙,沒看出來。”
侯虞微笑安慰他:“無礙。尋常人都看不出來,因為他是我阿姊,我方是弟弟。他女生男相,我男生女相。”
黎鴻福更愣了:“……啊?”
一旁的季時潛聽見姊弟的鬼話本來懶得理,誰能想侯虞下一句更是離譜。
回駁哪句都覺不得勁,季時潛隻得也微笑,直白開罵:“她失心瘋了,再搭理她,你就成她娘了。”
黎鴻福被整得呆愣地哦了好幾聲,隻好繼續向前走。死寂持續了不到半炷香的工夫,黎鴻福的身影終于停下了。
眼前的霧已濃得将裡頭景物全然掩埋,露出荒地一面,和一個穩然屹立的石碑。
碑上裂紋密布,各道污斑已示其飽經風霜。赭色遒勁篆刻其上,雖已褪色發褐,猶見清晰的“嫁衣莊”三字。
霧裡難得地傳來了呼呼風聲,亂撞不停,聽着還帶劈裡啪啦的悶悶爆鳴。
“……無論二位是夫婦還是姊弟,嫁衣莊到了。”
黎鴻福在石碑旁緩然轉身,先前拘謹尴尬的神色已不存,他展露一個弧度頗大的笑容,看着異常詭異。
侯虞直覺不妙,神色不動地道了謝,“我們自己走便好,黎兄你可先——”
“回去”二字尚未吐露出口,侯虞的嘴便被人緊緊捂住,除了面上,她的頸間、肩頭和腕骨處皆蓦地攀上好幾雙手,将她拼命往後拉去!
四周陰重霧風在此刻猛然大轉來勢,急劇地回蕩起來。地上沙塵頃刻間被刮卷飛布,形成一大道厚重遮罩,就要阻斷她與季時潛。
侯虞頑命抵抗身後力量,拼盡全力朝前探,最終方能勾到季時潛的手腕。
她能摸到他束腕上的一圈冷鐵,和掌腕相連處瘦削的骨頭。
而後,一陣冰涼覆蓋,肌理柔軟在此時拉近,侯虞意識到,這是他另隻手的掌心。
他的掌心漸漸壓住她掌背,指骨合攏攥緊,而後,啪地一聲,季時潛用力地扒開了她的手,順勢将她朝遠處疾然一推!
侯虞的心地和他一樣奸惡,她立馬明白這舉并非想讓遠避風險,而是純純的——
“好自為之,别被弄死了啊,弟弟。”
季時潛的聲音在風沙間含混,嘲諷之意卻突兀明晰。
純純的,别來扒拉他,着急送她去死的意思!
被推開的手順利卸走侯虞前進的氣勁,随着鼻尖一道異香傳來,侯虞頓覺頭暈眼花,沒撐多久,便在拖行中徹底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