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虞細細打量眼前白衣少郎。

氣脈通和，體内流轉靈力充盈，可知是修道之人，且功力不淺。

那飄遊項首之上的靈火，蒼青豐實。

隐約可窺幾簇碧綠。

侯虞想起了金簪，眼前少郎那藏于靈神間的綠，竟與之異常相近。

于是在周遭陷入半響靜默後，侯虞率先啟聲，痛快應承：“白送的怎可不要。仙家如何稱呼？”

少郎溫溫笑起，不失雅禮：“我名鶴設。”

侯虞也端起微笑，言語熱絡：“那鶴設仙君，且替我瞧瞧今日運程，可有吉事發生？”

說完，又補充道：“兇兆便不必提了。”

鶴設聽罷隻一笑置之，揮袖舉手便自指間膚掌掐來摁去，他一身仙風道骨，望去倒真似大有靈通。

侯虞好整以暇地觀察鶴設，隻見他一直唇噙淺笑，至攏袖收手亦未有改換神色。

再仰首與侯虞相對時，他卻先問：“姑娘可曾蒙遭大驚，又或罹患重病？”

侯虞稍一斂眉，故作長歎：“看來是兇兆啊……”

鶴設隻微微搖頭：“我并未算出姑娘的命數。”

侯虞微愣，鶴設卻仍徐徐言道：“不知為何，姑娘靈神常呈遊遨之勢，我每欲研判推演，即覺飄逝本室。”

“故我方問姑娘可曾受驚或罹病。此二狀皆有可能緻使魂魄出遊，離形放質，從而靈肉相離命理不清。”

侯虞未有及時答複。

她可沒對眼前這神棍，有将己之過往一述周全的信任。

故而最終她也隻持有清淡笑言：“那真可惜，白送的算卦我都沒撈着。”

鶴設聞言也未有多語，隻颔首随之微笑示意，過後即又将目光投至季時潛，可他還未啟聲，便遭打斷。

“邪根伏藏，陰魂散發。天煞孤星，爛命一條。”

季時潛的落聲非常不耐，他朝鶴設一個擺手，“不用給我算了。”

鶴設欲張的雙唇，最終閉合，瞬即又抿出那慣常的溫笑。

“是我道法不精，深以為歉。”

言盡，侯虞見鶴設揚手施法，瞬便憑空出現兩幅梅紅燙金的錦帖，穩然落置他掌心，朝向侯季二人。

“今夜小江舟開瓊筵迎客，持此帖者方得入内。傳聞小江舟勝景美絕，若二位有前往遊賞之興，便讓我以此請帖權作謝禮吧。”

侯虞望了眼這帖，又轉眸去看季時潛。

季時潛也正好望來，兩人對視片刻，侯虞便見季時潛朝她略一點頭，無言中兩人意見達成一緻。

侯虞于是接過那請帖，朝鶴設道了聲謝，鶴設自是回以端正禮節。

請帖送出過後，鶴設即出言告别離去。

步經季時潛身側時，他潤聲留言：“命數交際難定，不妨且留一線。”

侯虞未有聽清鶴設給季時潛的留言，她隻在鶴設走後，抱着那兩請帖于胸前，探身湊近季時潛道：“這人是故意受困，從而贈與我們請帖的吧？”

季時潛回神，複道：“顯然。”

侯虞納悶：“能是誰啊……”

季時潛探出兩指夾住請帖，唰地将其抽離侯虞手中，随後揚長而去，抛給侯虞輕慢語調：“去一趟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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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雲間斜陽四透，将樓台磚瓦、來往人影皆浸入滿池漾金。

路旁食肆擺出的蒸籠白煙蒸騰，朦胧不清内，賀修棠正大口咬下手中熱氣騰騰的醬肉包。

鹹香肉汁滿溢舌尖，令賀修棠心滿意足。

她在這頭吃得香噴噴呢，餘光掃去，卻見一旁的束雲程持劍直立，面沉似水。

咀嚼中，賀修棠的話音含糊極了：“你為何悶悶不樂呀？”

在常人眼裡，束雲程一直都是那副冰沉神色，還能分辨出不悅與否？

束雲程本人甚至或許都有此疑問，因他聞言後，隻投過一眼淡薄迅又收回，未有多言。

賀修棠咽下肉包，非常善解人意地開口：“不用裝模做樣了。自嫁衣莊出來你便如此，誰惹你了？是我的話就不必說了。”

沉默良久。

終于，束雲程仰天一瞬，又垂落眼簾，開口時聲調仍無波：“是我太弱了。”

啃起第二個肉包的賀修棠遲疑地轉頭，明顯不可置信。

束雲程依舊沉靜道：“若我當時能令金簪伏誅，許多劫難便可止于未然。”

略微一個頓止後，又再聆見他聲線漠然：“但我無能。”

賀修棠靜靜聽完，隻在心中感慨，人與人之間實在殊異非凡。她隻慶幸自己得以逃出生天，而這位仙門翹楚，已開始自省了。

她拍了拍束雲程的肩，道：“你還年輕啊。你可聽清金簪先前所言？她已是我爺爺那輩的人物了。若真能輕易為你誅殺，那些仙門長老還占着高位做什麼？全都該來給你束雲程跪下才是。”

束雲程聞言，眉頭微皺，正欲冷聲斥責她的狂妄之言，卻被賀修棠擡手打斷。

“我知曉你向來煩我，也與阿虞素無交情，但她喊你同行你卻未回絕，不也是存了護她免受季時潛戕害的心思？”

賀修棠頓了頓，換了口氣，緩聲道：“我劍道平平，也沒什麼資格安慰你，說你已經夠強了。但我想說，劍道之下蒼生所在——你終有一日，定會成為極其、極其厲害的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