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雲程微怔。
賀修棠投望給他的目光,幹淨透亮,令他下意識閃避。
别過的頭與垂下的眼,束雲程最終在默然過後,輕聲吐出:“……多謝。”
卻聽賀修棠咯咯歡喜笑聲,她揚起語調:“不客氣。你知道的,我心悅于你,自要揀你愛聽的話說。”
束雲程:……
他就不該多謝!
束雲程登時又恢複那張死沉的臉,賀修棠仍在他身側笑得歡心。
來往人影絡繹不絕,賀修棠的笑聲最終在望見侯虞身影的那一刻,越過束雲程肩頭,轉為一聲呼喚。
不遠處的侯虞在夕陽折射間稍眯住眼,辨認出來人身份,方舉手揮揮以作回應。
穿過人群,四人彙集。
賀修棠率先向侯季二人報道她與束雲程所探得消息:“小江舟今夜盛會,盡由舟主親自發帖相邀,聽聞受邀的皆是些豪紳富商,或又玄門名道,反正各個名頭響當當。”
“小江舟戒備森嚴,屆時将會派人駐守船頭,逐一查驗名帖。無帖者,絕無登船之可能。”
侯虞聽罷點點頭,下一刻即一個手快,将被季時潛奪走的請帖再搶回來,繼而啪地拍在賀修棠掌心。
“這就是小江舟的請帖。”
賀修棠吃驚地望向手中,一旁的束雲程也望過來,片刻又轉回直對面前二人,出聲低詢:“何處覓得,可辨清真僞?”
季時潛因被搶走請帖,此時正抱臂無言。
侯虞觑他一眼,出聲簡叙了所遇鶴設之事,又再添解釋:“我探過了,此帖内蘊法印,絕非尋常凡物。應是真的。”
“可這隻有兩幅,不夠咱用的。”賀修棠正翻看着請帖,出聲提醒。
侯虞正想開口商讨,卻被一道高亮的吆喝聲全然覆蓋。
“臨仙渡口小江舟——要上船的客官可趕緊咯——”
但見個頭戴草笠歪斜的赤腳船夫,正于人群縫隙裡遊竄,扯開嗓門招徕生意。
侯虞循聲望去,動勢中又與季時潛對視。
于是下一刻,賀修棠便望見這兩人邁步朝船夫走去,不知談了何事,那船夫一臉喜氣洋洋地引着那兩人往一道巷子走去。
侯虞轉身朝賀修棠束雲程二人招手,示意他們跟上。
在跟上的轉瞬,賀修棠即看見季時潛猛地擡手砍暈船夫,将他拖至隐蔽處,一旁的侯虞則在船夫倒下之際,手疾眼快地彎身開始扒拉他身上衣裳。
兩人一番作惡行徑,可謂行雲流水,配合默契。
“你倆拿名帖進去,我和他僞作船夫。”
侯虞手中扒拉動作不停,她順手将那頂草笠戴在頭上,擡頭笑望向賀束二人時,眼睛在陰影婆娑下清清亮亮。
賀修棠:“呃……”
“你最多僞作個擦船闆的。”
侯虞戴着的草笠陡遭季時潛奪去,他指骨輕轉,那頂草笠即在翻飛中穩然落戴他頭上,留餘侯虞一頭亂毛。
侯虞邊翻白眼邊撥順碎發,懶得和他置氣,在一旁拾來片棕草蓋在被奪走外衣的船夫身上後,便朝賀束二人再出言确認。
賀修棠抓着那請帖,看了眼侯季二人,又轉去看束雲程。
束雲程此時難得扶額,最終也隻得點了點頭。
在前往渡口的路上,看着侯虞季時潛的背影,賀修棠還是沒忍住,拉過侯虞細語:“阿虞……季時潛是有點姿色,但切記正邪兩立啊!”
侯虞險些沒被這話吓得栽在地上,穩住身形後,她隻深吸一口氣,摁住賀修棠肩膀,一臉“你放心吧”的無奈神色。
“豈止正邪兩立。”
“解完契解完毒,我和他,估摸就隻剩陰陽相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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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停泊臨仙渡口的船隻次第點亮舟燈,微風一時簇江浪,便驚滿河星搖。
“貴人,落腳小心!”
“這去小江舟,為何還得再乘船?”
“客官,那小江舟停至了江心,不劃船哪過得去哩。”
不算廣大的渡口,正吞吐着絡繹錦靴、雲履、芒鞋,放眼望去,璎珞纏身的貴客們嬉笑間被攙着踏下舷闆,腰佩長劍的修士靜坐船蓬下調整卦盤……
好一派繁華人間景。
侯虞一衆人尋到那隻屬于他們的小舟,順次踩進舟内,壓蕩幾陣江波浮動。
侯虞輕撫過舟棹,仰頭朝江心望去。
霧霭深濃,一片煙白内卻仍隐約顯出檐角飛揚,萬千燈火化作流金輕绡。
“梆——!”
一聲金柝厲音自江心霧處傳來,四下激去,頃時響徹江面。
下一刻,無數道棹聲急疾回應——
笙箫漫起間,夜月江潮直被駛往江心的百千船隻,劈作碎金漾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