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淼聽着上司驟然加快的語速,知道他這是開始跟人套近乎了。說是宴會,但其實就是教工和校董們的一個晚餐會,适合他們快速接觸到接下來要打交道的關鍵人物。她的目光漫無目的地掃視了一圈這個并不算大的空間,突然在一群或年長或帶着鮮明科研氣質的教工裡注意到了一位衣着優雅得格格不入的男士。更不幸的是,她定睛一看,對方的臉她不僅見過,且印象頗為深刻。
回想起一個月前的尴尬場面讓莊淼頓時有些牙疼。蕭翊文正專注于套馬克西爾的話,絲毫沒有發現馬克西爾正領着他往即将到來的災難走去。
“正好,蕭律師,今天古道爾校長請了位貴客,你們一定很有話題聊。”馬克西爾突然停下了腳步,笑眯眯地給愣住了的蕭翊文遞了杯酒,“這位是……”
“……不勞引見了,我們認識。”
“那好,你們先聊,你們先聊。”馬克西爾絲毫沒有察覺到空氣中的緊張,樂呵呵地端着另一杯酒走了。莊淼見狀不對,找了個借口,也離開了現場。
蕭翊文嘴角挂上了笑,頂着大法官行政助理蘭布爾裡忒·海葉戒備的眼神,向微微蹙眉的靳理舉了舉酒杯。
“靳理大法官閣下,好久不見。”他隻當聽證會後無事發生,微笑道,“也恭喜你順利上任,不知您近期身體恢複得如何了?”
“關心就免了。”靳理打斷了他的客套話,“我們四個月前才在夏爾德見過,閣下。”
“此前多有冒犯,還請大法官閣下多多海涵。”蕭翊文啜了口酒,說:“之後免不了和大法官您打交道,既然在這裡遇到了,也是緣分。聽證會那幾天日程倉促,也沒來得及和您叙叙舊。”
靳理垂下眼去,避開了他的目光,敷衍道:“一面之緣而已,何必過多在意。”
“是嗎?”某人說話的聲音突然近了,甚至帶了些溫度。靳理不動聲色地退了半步,拉開了和他的距離。
“閣下太過自謙了。”蕭翊文見狀,又站直了身。“在赫爾德州的時候,李檢察官就曾私下跟我誇過您,說您是青年棟梁。如今快二十年過去了,閣下風采依舊,令人佩服。既然有緣,不如聊上幾句。靳理大法官閣下,您意下如何?”
靳理沉默了片刻。“你我的交集除了此前的确認聽證會,就隻有阿斯特麗德案。”他沉聲道,“倘若這能讓你記我二十年,那是你的本事,不是我的。”
“無意冒犯。”蕭翊文手按左肩微微欠了欠身,面上的笑容未減分毫。馬克西爾的大嗓門恰到好處地打破了稍顯緊張的氛圍,他從正在伺酒的服務型仿生人和海葉之間擠了過來,一手攬上了蕭翊文的肩,向面無表情的靳理打了個招呼,略帶歉意道:“靳大法官閣下,抱歉打擾你和蕭律師的談話,古道爾博士希望現在和他聊聊。”
靳理擡眼,點了點頭。“無妨,本來我們也沒有什麼好聊的了。”
蕭翊文聞言哼笑了一聲,一口飲盡了杯裡的酒,将杯子随手擱在了一旁的高台上。與靳理擦身而過時,他頓了一下腳步,不引人注意地貼了一下靳理的手背,對方的通訊儀随即閃起了消息提示的閃光。靳理皺了皺眉,側頭瞪了他一眼,迅速地縮回了手。
“明天下午六點,我會在這個地址靜候尊駕。”他的聲音壓得非常低,但由于距離很近,蕭翊文确信自己說的每個字都能落到靳理耳中。“沒别的事,就是想約閣下叙叙舊,聊一下……格爾特爾案。”語畢,未等對方反應,他便揚長而去。
全程被忽視的海葉不動聲色地翻了個白眼。“我以為從參議院離開後,他會收斂一些。”海葉埋怨道,“上回他說你什麼來着?花瓶?”
“沒必要。”靳理平靜地說,“古道爾這次請我們過來的目的,說不定就是為了讓蕭翊文見我一面。”
“她想試探你的态度。”海葉笃定地回答,“他們一定會把這個案子上訴到最高法院。至于蕭翊文……說來奇怪,齊格林德才是合同法領域的專家,并且跟了這案子一年了,為什麼現在要讓蕭翊文來接手?他的水平不一定有齊格林德高。”
靳理轉頭和她對視了一眼,輕微地搖了搖頭。
“聯邦最高法院一個開庭季會受理兩三千件由下級法院上訴的案例,但選擇審理什麼案件的調卷權完全由最高法院的九位大法官……我們掌握。最後,隻有兩位數的案件會進入讨論并簽署正式判決,指導下級法院的後續判決意見。因此,如何讓案件被最高法院選中并進入讨論階段,就不是一般的律師可以接觸到的領域了。”
“整個聯邦也沒有多少執業律師有能力代理最高法院的案件吧。”
“是的。”靳理颔首,“但蕭翊文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因為代理‘勞工三案’和最高法院打過交道了。我讀過斯賓塞訴赫爾德州案、益和訴錢德默案和柯蘭多訴全國勞資關系局案的卷宗,他很擅長利用憲法。加上他的政治背景,讓蕭翊文接手或許有他們自己的考量。”
“你不會受他們影響了吧?”海葉懷疑道,“不論你怎麼看待這起案子的,如今你自己就是最高法院大法官,外加這次的意外實在蹊跷,我們最好還是小心點,免得落人口實。要不是你拒絕了,法警署的人現在絕對寸步不離地跟着你。”
聞言,靳理輕歎了口氣,隻覺得自己剛恢複不久的背又開始隐隐作痛,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沉吟片刻後,他說:“格爾特爾礦難案……或許還有可疑之處。蕭翊文在就任參議員十五年後,也未必有當年的水平。但有些事情的确應該和當年的當事人讨論一下。不然,隻怕又是有人在暗處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