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不至于老到連新聞都不關心了。”她說,“雖然我不知道你把一位聯邦最高法院的大法官請到我這來幹什麼,但是我認為你請一個不喝酒的人來酒吧是個糟糕的決定。他隻要了一杯溫水。”
“這裡是薩缪爾區,街道上砸一塊石頭都能砸到幾個所謂政界的人物。他坐哪裡?”
“基夫羅什的采礦人下面。”
蕭翊文沖她比了個“ok”的手勢,轉身往她說的方向去了。
《基夫羅什的采礦人》這幅畫挂在酒吧最裡側的牆面上,三面都被牆和窗戶遮擋,唯一一面入口處還擺了一盆綠植,堪稱是秘密磋商和情侶調情的好位置。事實上,它所起的作用也不過如此。作為薩缪爾區的老牌酒吧,麗貝卡特地留了這麼幾個隐蔽的位置,省得自己哪天成為各種花邊新聞中的一環。
“靳大法官閣下,晚上好。”蕭翊文也不客氣,徑直在等候已久的會面對象對面坐下,順帶打開了桌邊的隔音設備。“麗貝卡說你隻要了一杯溫水,對此她感到困惑。”
靳理擡起眼,沒接他的茬,不鹹不淡地提醒他:“我明天早上就要離開格林斯頓。有什麼事情,閣下最好今晚聊完。”
“那是自然。”蕭翊文自打坐下之後,嘴角的笑意就沒變過,跟貼上去的一樣。他攤了攤手,擺出了副開誠布公的姿态來。“既然大法官閣下開了金口,那在下自然要速戰速決。那麼我的第一個問題是:确認聽證會上艾倫·托帕克的證詞,你是第一次聽到嗎?”
蕭翊文進入司法委員會年頭不長,但也不算短,位置排在第二行的中左側。他仍記得格爾特爾礦難案的陪審團十二人裡,隻有艾倫·托帕克也是礦工——盡管與他的當事人阿斯特麗德·克萊森并不是一個礦種。聯邦的陪審團制度在抽選了最初的人員名單後,雙方律師有權對名單提出有因回避請求。赫爾德州的主要經濟支柱就是礦業,格爾特爾礦難案涉及的射線能源礦和艾倫·托帕克務工的地質礦産并非一個礦種,也不屬于同一個礦業集團管轄。李憲君作為本案檢方,在案前排除了所有射線能源礦領域的從業者進入陪審團——這一申請是靳理本人審核通過的。
托帕克出現的時候,蕭翊文在席位上把靳理和海葉的互動看得清楚,候選人顯然對此并無準備。聽證會上将托帕克加入證人名單的是瓦格納州資深參議員勒杜蘭德,他有另外一個身份:全國礦業委員會主席。作為當事人的委托律師,蕭翊文自然不滿意靳理當時的判決,但礦業委員會又為什麼針對靳理?
“是。”靳理回答,“作為法官,我從未擅越雷池,幹涉陪審團的評議。因此,我并不知道那兩天裡陪審團究竟産生了什麼争執。托帕克暗示我多次通過駁回你的動議來引導陪審團信任赫爾德州檢方的證據,這是無稽之談。”
“真有意思。”蕭翊文盯着他,慢條斯理道,“根據聯邦刑事訴訟規則23條及聯邦證據規則606條,艾倫·托帕克理應對格爾特爾礦難案中陪審團相關的内容進行保密。距離當年審查阿斯特麗德身亡事實的聽證會已經過了近二十年,為什麼托帕克此時才被請出來當證人?”
“我是法官,不需要你提醒我法律問題,謝謝。”靳理冷冷地打斷他,眉蹙得更緊了。“事實上,我曾猜測過陪審團因為某種原因産生過較大的分歧,并且從結果上看,托帕克是這一分歧的重要原因,但他最終被說服了。在那兩個月的庭審裡,隻有托帕克在你為阿斯特麗德辯護時表現出了明顯的同情。”
蕭翊文繼續道:“好,正如你所說,我們對托帕克立場的推斷都隻是猜測,因為法律上我們不可能得知托帕克在陪審團評議時真正的立場。那麼,勒杜蘭德——就是要求将托帕克加入證人名單的那位——他是從哪裡得知托帕克的特殊之處的?”
“我認為你搞錯了什麼。”靳理說,“那是确認聽證會,不是庭審。聽證會無需遵循取證規則——你是參議員,難道不了解?也就是說,無論我們的猜想是不是真的,托帕克都不需要透露出任何陪審團内部的讨論内容,也不需要‘陳述事實’,他隻需要表現出一個态度就夠了。”
蕭翊文又開始略帶審視地、意味深長地盯着他。靳理很抵觸這樣的目光,垂下眼去,無意識地摩挲手中玻璃杯的外壁。
片刻後,對面的人發出了一聲和此前無異的惱人的笑,問他:“既然如此,關于托帕克先生的問題,我們大概是暫時無法達成共識了,是嗎?靳大法官閣下。”
“悉聽尊便。”
“好吧。”蕭翊文半真不假地遺憾道,“那讓我們來讨論下一個問題。關于你遇襲的事情。我聽說交管中心有幾個倒黴的家夥因為玩忽職守被埃德加·法爾科檢察官起訴了,不過,最新的消息是他們似乎将要達成辯訴交易。但我想以下事實不需要我向您陳明,庭上*:和您‘意外’同車的另一位受害人阿卡塞爾·克萊森,是我曾經的當事人阿斯特麗德·克萊森擁有法定認證的兄妹。您是當事人,理應知道一些事情?關于……您為什麼會出意外?”
(庭上:Your Honor,對法官的尊稱,一般僅用于庭審場合)
他過于漫不經心的語調所表現出的蔑視,讓靳理的話語裡罕見地帶上了一絲怒意。“注意你對我的态度,蕭翊文參議員。”他嚴厲道,“現在不是庭審期間,我也不是你的當事人或是證人。平心而論,我并沒有義務對你知無不答。”
“所以,您打算現在宣判我蔑視法庭嗎,大法官閣下?”
靳理在桌面下交疊的雙手不自覺捏緊了。
“我不知道你對我的敵意是從哪裡來的,我也沒有興趣知道。”他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了一下心情,又恢複了之前沉靜的語氣。“上述内容我已經跟法爾科檢察官陳述過,再跟你說一遍也無妨。但是,重複完這些内容,我認為今晚的談話沒必要進行下去了。到此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