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邦最高法院依據聯邦憲法第三條第一款設立,由一位首席大法官和八位大法官組成。九位大法官通常作為一個整體聽審案件,而非以合議庭的形式出席。因此,法學界通常以“九人”指代他們。聯邦最高法院雖擁有特殊案件的初審權,但此類案件少之又少。每年聯邦最高法院都會接到成千上萬起上訴案件,但九位大法官僅會選擇他們感興趣的、“特殊且必要”的案件簽發調卷令。盡管這一标準十分模糊,但原則總體上可總結為——維護憲法權威、保護公民權利、維持聯邦團結。
——摘錄自格林斯頓法學院教材:《聯邦法律體系》。
“真不錯,格林斯頓州最高法院臨開庭一周送了我們一個大禮。”齊格林德甫一進門,就将一份文件甩到了桌面上。“伊夫林·道格拉斯、哈裡森·克林頓和艾德文·楊,我們真是捅了州際保護主義的窩了。”
“能把這三人湊在一起,州最高法院的中央處理系統也是煞費苦心了。”蕭翊文撿起那份文件,一目十行地掃完了内容,半真不假地感歎道:“真可惜,這三個人裡竟然湊不出一個我們的校友。”
齊格林德大喇喇地在他對面癱坐下來,聞言翻了個白眼。“回避啊,學弟。本來律師團隊就基本上是格林斯頓法學院的校友了,法官要是再出現一個,這庭審幹脆直接改成法學院校友聚會得了。”
“況且……”她話鋒一轉,埋怨道,“在添加回避條件時,州最高法院恐怕也是費盡了心思。格林斯頓州的法院排除掉格林斯頓法學院畢業的法官後不過半數,多是些迂腐保守之輩。”
“那隻能怪我們州的法官任命方式是州議院任命而非選舉制了。”
蕭翊文聳了聳肩。他的視線很快被桌子對面那頭白得幾乎能反射陽光的頭發吸引了,于是他順嘴誇了一句:“新染的頭發不錯。”
齊格林德“嗯哼”地應了一聲,接受了他的誇贊。“顔色好看吧?你以後要是想染頭發,我給你推薦……”
“不了。”未待她推薦完,蕭翊文便打斷了她的話,指了指身後的實習生小哥。“你給他推薦,他需要。”
突然被上司提到的青年茫然地擡起頭。他的頭發原本應該是張揚的暗紅色,或許是因為這幾個月連軸轉地加班,顔色已經蔫成了成熟西紅柿的樣子。
“得了,你别老欺負年輕人。萊文,你還看什麼呢?讓你找州最高法院的過往契約變更判例你找完了沒?”
紅發青年聞言,如遭當頭一棒,脖子一縮,繼續回到判例彙編的書山文海裡了。
“老實說,有個事情,我一直有點疑惑。”蕭翊文托着腮,點了點桌面,雙手在投影中虛空一抓,拽出了一份文件。這是格林斯頓州預算管理辦公室主任埃爾莎·克裡斯滕在此前晚宴中轉交給他們的證據之一。“州政府的撥款在交付格林斯頓大學簽訂撥款協議時并未标明為專項撥款,即使在同年的預算案中,這筆資金标注為對科研資助的專項撥款。這個細節,你們之前有注意過嗎?”
戈塞·艾薩克控訴格林斯頓大學校董會幹涉學校行政,挪用捐贈資金,并将大量資金用于再投資以獲得豐厚的投資回報。他認為,在這一過程中,有大量的資金并沒有利用到應有的用途上——也即支持科研教學活動和給學生提供助學金,甚至在話語裡暗示校董會中飽私囊。這些被挪用的資金裡包括了格林斯頓州政府每年提供的教育和研究撥款,這也是格林斯頓州議會同意争奪格林斯頓大學管理權的原因。
對此,格林斯頓大學捐贈基金管理委員會主席直言道:州議會既想賺得一個有教無類、扶貧濟困的好名聲,又想開源節流,哪有這麼好的事?格林斯頓大學作為實質上獨立的私立大學,何時有義務慷他人之慨了?
自第一聯邦以來,學術自治這條原則一直是各大高校、研究所的底線。格林斯頓大學的校董會雖是任期制,由十二位校董進行學校發展的戰略決策,但出于對這條原則的尊重,董事會裡永遠有一席屬于學術委員會選派的代表,代為傳達學校教師和研究人員的意見。目前,這一位置屬于羅莎琳·古道爾,原格林斯頓大學教務長和學術委員會成員。古道爾博士曾就職于迦薩甘生物工程研究所,建國後受人之邀,來到格林斯頓大學任教。這位年長女士聲望頗高,對學校管理的影響力甚至隐隐壓過了前任校長戈塞·艾薩克。
事實上,羅莎琳·古道爾雖與艾薩克表面和睦,但有傳言稱兩人因在學校發展方向上的分歧積怨已久。艾薩克曾私下埋怨校董會不過是古道爾的一言堂,而古道爾則仍在公衆面前對此閉口不談,這一詭異的僵持持續到艾薩克在籌備五百周年校慶時公然宣稱,考慮将高等研究院具有曆史意義的主樓改造為州立科技史博物館方才被打破。此言一出,簡直是炸了鍋,師生群情激憤,揚言要求校董會重選校長,這一壓力自然是通過古道爾博士施加到了校董會的頭上。
然而,當校董會正加緊讨論如何處置此事時,艾薩克卻倒打一耙,在州議會上攻擊校董會挪用撥款,慫恿州政府介入到他和校董會的對峙中。州政府随後成立了調查組,進入格林斯頓大學進行審計調查。然而,還未等調查結果出來,州議會唐突通過法案,認為格林斯頓大學負有重要公共職能,理應接受州政府的監督管理。此法案一出,原本還打算妥協了事的校董會見勢不對,決定硬剛到底,起訴戈塞·艾薩克未經批準私自處置學校公産、抹黑學校名譽,連帶着起訴格林斯頓州議會通過的法案損害了本校的原始契約,要求州法院宣判該法案無效。
這起訴訟案的代理律師一開始找了畢業于格林斯頓法學院、代理過多起并購案的合同法專家齊格林德·托恩。在經曆了半年的州法院訴訟後,“諸事不順”的校董會意識到——在格林斯頓這個兩黨的政治根據地打這起案子,牽涉的利益實在太過複雜,遠不是簡單的商業合同糾紛可以概括的,哪怕是見慣了棘手商業糾紛案子的齊格林德也吃不消這背後的框框繞繞。于是,他們想起了另一位同樣畢業于格林斯頓法學院、曾多次代理了聯邦最高法院案件,同時還略懂一些政治的校友:蕭翊文。
如今州法院的判決已不再是司法層面上的問題,雙方都心知肚明,這案子一定會上聯邦最高法院碰一碰的。連齊格林德現在都有些擺爛,合同法和審計層面的問題她已經盡力而為,奈何她一個人的力量也厘不清背後的黨派鬥争。于是她頗有些破罐子破摔地往椅背上一靠,沒好氣地道:“我在初審法院的時候就已經提過這個問題了,初審和上訴法院的判決都駁回了對撥款協議是否屬于專款這一問題的再議。”
“好吧,那我們假設,即使州政府的撥款屬于專款,州政府對此擁有監督和追責的權利,但是這也不能解釋格林斯頓州有權将格林斯頓大學由私立大學更改為公立大學,或者是州政府就擁有權力幹涉學校管理。”蕭翊文慢條斯理道,“換句話說,我看了那麼多份撥款協議,沒有任何一份有這個條件。你認為這裡有任何一個條文可以被引申解釋為這個意思嗎?”
“沒有。”齊格林德斬釘截鐵地回答,“這個我可以打包票。”
“所以現在的問題就是,格林斯頓大學作為一所成立于第一聯邦期間的學術聯合機構,其自治性質在第二聯邦期間是否仍需尊重其原契約并維持原狀。我想我們可以在這一點上達成共識?”
就在此時,還在埋頭查資料的萊文輕微地吸了口涼氣,舉起了手。齊格林德擡了擡下巴,示意他直接說。
“托恩老師,我剛才以私有機構自治原則和憲法契約條款為檢索要旨,浏覽了近20年來的各州最高法院和聯邦巡回法院判例,針對本案事實構成要件的類案裁判存在顯著的司法意見分歧。”萊文陳述的語速一下加快了許多,連尾音都被話趕話地吞沒了,兩人不得不集中注意力,才能分辨清楚他的論證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