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剛加入最高法院,但你不是第一次在最高法院工作。”他和藹地問,“靳,你的意見是?”
靳理閉目斟酌了片刻。“我的确對其中某些議題感興趣,但是我并不打算現在讨論這個問題。以我淺薄的認知看來,在互相不幹涉的情況下由各位同僚獨立發出的調卷令,才可以體現該案的指導價值。”
坐在馬歇爾另一側的伊沙克聞言,暗自點了點頭。他這話說得未免有些不太坦蕩,性子強硬一些的同事,如索菲亞,便不自覺蹙起眉。路易斯安娜倒對他的回答不意外,隻是沖着正犯嘀咕的索菲亞微微笑了笑,示意她安心。
馬歇爾也沒再追問。見他收回了話頭,安托萬便順着之前的話題,繼續他對隐私權的長篇大論。索菲亞·彼得羅夫娜曾經是基夫羅什州的檢察官,在公共安全和個人隐私的平衡問題上對他的觀點不予苟同,兩人便就此開始争辯了起來。
期間他們點的午飯也送了上來。最高法院的廚房有自己的點餐系統,工作人員可以提前點菜,到點了由傳送系統送到工作場所。當然,日理萬機的大法官們沒有多餘的精力浪費在中午吃什麼或者晚上吃什麼這一問題上,有時他們會自己列好一個自己适口的菜單交給廚房,多是他們長居地的菜系,然後由廚房決定。但靳理最近沒有選擇權——他還在按醫囑吃恢複餐。
不管怎樣,多數人并不能在吃飯的時候頂着食物的香氣跟人争個分明。索菲亞和安托萬又辯駁了幾句,決定各退一步,把問題留在下午的閉門會議上繼續讨論。倒是路易斯安娜跟另外兩個脾氣溫和一些的大法官在吃飯時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待午飯吃完,他們似乎也沒得出一個結果,就各回各的辦公室了。
馬歇爾離開時,經過他身邊時頓住了腳步,拍了拍他的肩,緩聲道:“下次你可以想到什麼,就直接說什麼。在最高法院,有異議是很正常的事情。達不成共識才是我們的常态。”
“我明白,首席大法官閣下。”靳理回答,“但那的确是我的意見。我不喜歡在接到具體案件的卷宗之前便給自己設定範圍。”
下午,外出處理手續的海葉卷着一份紙質的夏爾德郵報回來了,背後還跟着一個熟人——前段時間負責他治療的宮池良典。宮池醫生拎着便攜儀器,略不見外地直奔靳理的辦公室去了。
“靳大法官,每次見你這裡都覺得有點暗啊。”宮池一眼便注意到了緊閉的窗簾,笑道,“多曬曬太陽對你的身體恢複有好處。”
“多謝提醒。現在是午後,這扇窗正對西面,光線有點刺眼。”靳理見他來了,做好标記,合上了正在閱讀的卷宗。趁宮池調試設備的時間,海葉輕手輕腳地繞了過來,給他遞了一份紙質報紙。
“雖然我知道你不怎麼關心新聞,但是看看吧。”海葉雙手抱胸,示意他看上面的内容,“你可能會感興趣。”
靳理接過那份報紙。海葉已經給他翻到了那個版面,頭部就是紮眼的标題:《教育控制權之争升級:格林斯頓大學案判例成兩黨戰場》。下邊配了一副畫像——這是夏爾德郵報的傳統,給有社會影響力的案件配手繪圖片。現在,這張圖畫的是格林斯頓大學的艾薩克和古道爾正在角力,他們的背後分别是紅黨和藍黨的标志。
“昨天格林斯頓州最高法院公布了司法意見,維持原判。第二天早上,夏爾德郵報就發布了這篇文章,雖然不是頭版,但也是黃金版面了。而且裡面的内容涉及到了一些明顯是放出來的内幕消息,顯然是誰的手筆。”
靳理垂眼,快速掃了一遍文章的内容。他坐直了身,留出了空間,方便宮池良典操作儀器,給自己做檢查。半晌後,他毫不意外地在采訪的文字裡找到了似曾相識的語言風格。
“蕭翊文任參議員期間若沒有什麼媒體人脈,我才覺得奇怪。”他平靜地合上報紙,交還給海葉,“齊格林德長期處理商業糾紛,她應該更熟悉道爾頓時報,而非夏爾德郵報。”
“這篇文章相當于同時在點民主共和黨和循理黨。”海葉說,“循理黨本來就有意保格林斯頓大學,這麼一點,怕是不太給面子。”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意不在兩黨。”
海葉挑了挑眉,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這棟大廈裡,可不全是靳理這種刻意在庭審前不關注相關信息的人。她把報紙折了折,就站在一旁等宮池良典的檢查結果。宮池的動作也很快,沒過多久,他把探頭一收,脫了手套,低頭對靳理道:“你的骨骼基本都恢複得差不多了,可以不戴支撐設備了。不過我建議藥還是再吃一周左右。”
“還有别的要注意的嗎?”海葉問。
“沒什麼了。”宮池回答,“不過,還是那句話,不知道什麼原因,你的生理代謝水平比常人要低,等什麼時候靳大法官有時間了,再來我這做個檢查吧。不是什麼大問題,但最好重視一下……比如曬曬太陽就不錯。”
海葉沒忍住,笑了一聲。宮池良典歪了歪頭:“我說錯什麼了嗎?”
“沒有,你說得很對。”她說,“就是他的确不怎麼愛見光,像株蘑菇。”
靳理倒也沒被助理的打趣冒犯到,他站起來跟醫生道了謝,便讓海葉安排把人送回去。待兩人離開辦公室後,他慢慢踱到了窗前,拉開了一角窗簾。
他辦公室的窗正對最高法院後的一汪小湖,名叫梭倫湖,湖邊有幾株柳樹,但平日人迹寥寥。西照的斜陽灑在湖面上,泛着粼粼的波光。靳理眯了眯眼,還是覺得那光有些刺眼了,便放下了窗簾,無言地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