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尖溫柔地撫了撫膝上琴身的每一根弦。
語氣依舊是往日一般無二地平靜。
“為了一個即将死去之人,為了無數即将死去之人,世上人人都會死,有朝一日或許也是為我自己。”
楚留香一怔,他所認識的無花可從不會有這般悲觀的态度,他心中一緊,突然為他這位好友擔心起來,不由輕聲問道,
“可是在遊曆途中遇到了什麼悲慘之事?”
無花默然一瞬,竟不悲反笑:“母殺子,子殺母,可算悲慘?”
他今夜實在笑的太多了。
楚留香心中擔憂更甚,“自然是慘絕人寰。”
楚留香很願意聽無花傾訴一番。
無花卻似已無興緻提起,靜默地再次撫上了琴弦,那超度之音再次悲憫而缥缈地在月夜下的海面響起。
楚留香安靜地在旁聆聽,一語不發。
白衣勝雪的少年僧人,平靜無垠的大海,以及海天相接之處皎潔生輝的一輪明月,琴音脈脈伴着清風徐來。
這一幕明明如此的美好,卻令人莫名……
——怅惘。
是的,比哀傷的程度少一些,比漠然的程度多一些,夾雜在兩者之間,恰好,恰好。
或許是從未見過心性淡漠出塵的好友如此的一面,這個夜晚所發生的每一幕都深深地烙印在楚留香的腦海裡。
直到許久許久之後,久到故事即将落下帷幕,楚留香才猛然回想起,原來一切都是從這個夜晚開始的。
這個從不打诳語的和尚,确實未說一句虛言。
★
那一曲琴音結束後,楚留香很快與無花分别。
他倒是還很有些放心不下他這位朋友,原本想再待上許久甚至是直到天亮也無妨。
但無花提醒了他。
劄木合既然是死在了天一神水之下,此時必然與神水宮有關,但水母陰姬若要殺人絕不至于這般遮遮掩掩。
那這殺人的天一神水必然是流落在外的了。
但普天之下,能有本事在水母陰姬眼皮下從神水宮盜得天一神水的人物,隻怕所有人都會公認非盜帥楚留香不可。
水母陰姬和神水宮當然也會這樣認為。
因此,無花淡然而笃定地道,“神水宮的人很快便要找到你的船上了,蘇姑娘她們三位隻怕并不是來人對手。”
楚留香對無花的判斷自無懷疑,聞言立時便緊張起來,他就要趕回去,不過臨走之前他倒還不忘邀請無花同去。
“從前我就邀請過你數次,隻是總有各種意外不得成行,眼下既然遇上了,不如正好去我的船上休息一夜。”
即便心中擔憂緊迫,楚留香面上總是笑意從容。
“我那三個妹子可是對你慕名已久,尤其是甜兒,她最想見識下你這位七絕妙僧的風采。”
無花也笑,那張清冷絕豔的面龐笑起來亦是淡雅絕俗,嗓音泠泠,“會有機會相見的,眼下還不到時機。”
楚留香不知他又在打什麼啞謎。
不過今日确實不是什麼相聚玩鬧的好時機,他心下實在擔憂蓉蓉她們,見無花婉拒,他便灑然一笑,轉身去躍進海裡了。
回到船上的楚留香果然不出無花所料,沒多久就有一位神水宮的使者特意前來找他。
這位名為宮南燕的姑娘口口聲聲認定楚留香盜走了天一神水。
而他為了證明清白,便必須要找出天一神水失竊的真相,然後前往神水宮向水母陰姬說明。
不然,他就必須是那個賊人。
對此楚留香倒是沒有什麼被逼迫的為難,他本來就已打算摻和到這件事裡了,宮南燕的到來反而為他帶來了一些線索。
★
與此同時,無花也在一條船上。
這當然不是他之前撫琴的那葉扁舟,而是一條華麗的大船,無花直接走向船艙最深處的一間房裡。
為了不引人注目,尤其是之前有個機敏的楚留香路過,房間裡并沒有點亮任何燈燭,一片黑漆漆伸手不見五指。
習武之人耳聰目明,這樣的黑暗不管是對于無花,還是房間裡坐着等候的青年來說都并不是多大的妨礙。
無花一走進來,那黑暗中的青年便立時站了起來。
迫不及待問道,“如何?”
無花淡淡道,“人,我已引走了。”
對方松了一口氣,“實在沒想到楚留香竟會出現在此地,還恰巧撞上這樁事,還好今日你恰巧在此,才能輕松把他引開……”
無花沒有回應,在黑暗中靜默無言。
恰巧、恰巧,今夜實在有太多巧合,無巧不成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