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靜一度在這樣的糾結與痛苦中幾乎将自己撕裂成兩半。
她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就是在這時。
無花受水母陰姬的邀請來到了神水宮裡講經,司徒靜原本是渾渾噩噩地混在弟子中随大流地去聽講。
然後,她聽到了他的聲音。
少年高僧比之山間的清風還要淺淡,比之天上的無根雪水還要清澈的嗓音,宛如明月灑下的清冷而柔和的清輝般在耳邊響起。
他說,佛教的四聖谛。
人生的本質便是充滿痛苦的,根源便是貪、嗔、癡等煩惱,要通過修行八正道滅除煩惱,達到解脫。
他說緣起性空,觀照無我。
他講了《心經》裡的“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還講了《維摩诘經》裡的“從癡有愛,則我病生”。
司徒靜從心不在焉到漸漸專心緻志,聽得入了迷。
直到講經結束,要離開了,她才回過神頭一次擡頭看向了那位據說名滿天下,年少才高的無花大師。
神水宮坐落在一處四季皆春的深谷中。
深谷裡綠草如茵,鮮花爛漫,在谷中有一座高懸的瀑布,就如李白的詩中寫的那般,疑似銀河落九天。
瀑布飛流而下,彙聚成一條清澈的潺潺山澗。
在山澗之中有一塊大石。
那着雪白僧衣的少年高僧就盤膝坐在那塊大石上講經。
他沒有拿經書,膝上反而橫放着一把琴。
因宮中要求她們隔着甚遠距離,她看不太清他的容貌。
隻遠遠見到這樣一幕。
天氣晴好,陽光明媚。
金色的日光透過飛濺的銀河竟折射出七彩的瑞光映照而下,少年高僧端坐其中,仿佛自生蓮台,孤高淡漠,出塵絕世。
佛光普照,聖潔無匹。
便是唐僧再世,玄奘複生,也不過如此。
那一瞬間,司徒靜當真是屏息斂聲生怕洩露一點動靜。
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當天夜晚。
司徒靜主動找上了居住在神水宮外古廟裡的無花,但那時的她其實已對複仇根本不再抱有什麼期望。
她隻是太痛苦了。
她隻是想向她的佛傾訴她的痛苦。
那天夜裡。
他們隔着一道帷幔,分坐在裡外。
司徒靜終于有了可以傾訴的人,她心中壓抑已久、醞釀得幾乎如毒汁般無時無刻不在侵蝕她五髒六腑的痛苦終于宣洩而出。
她隻是傾訴,沒有向無花要求什麼。
盡管她的内心無時無刻不在呐喊着,我的佛,救救我吧。
最後。
她的佛好像真的聽到了她的求救。
無花靜靜聽完她的訴說。
然後主動掀開了那一層他們之間相隔的帷幕。
這間黑暗的古廟裡像是陡然出現了一輪皎潔的明月,滿室生輝,白衣勝雪的少年僧人清冷沉靜的眸光在司徒靜眼中是那麼溫柔。
“司徒姑娘,我想和你做個交易。”
無花輕聲道,“條件便是,我帶你離開神水宮,達成所願。”
這一瞬間,司徒靜得到了救贖。
★
直到現在,司徒靜仍不後悔。
待在神水宮裡的她遠沒有這段時間在外的快活,哪怕需要躲躲藏藏,哪怕隻是偶爾能見到無花。
但脫離了神水宮後。
就像讓她脫離了一個桎梏已久的枷鎖,終于能夠喘息。
而且她相信無花。
相信他會履行承諾,相信隻要信任他就能達成所願,哪怕她自己其實都已想不清自己究竟想要的願望是什麼。
這幾乎已是一種盲目的信任。
但無花仿佛就是能給人這樣一種不顧一切的信任。
他也的确沒有辜負她的信任。
盡管無花告知她的真相冷酷而殘忍,令司徒靜痛苦不堪。
但她依舊感到慶幸。
“我差點就殺了自己的親生母親。”
這個曾經嬌柔天真,一腔赤誠地想要付出所有去為自己從未見過一面的母親複仇的姑娘已絕望到崩潰,對宮南燕泣不成聲道。
宮南燕如同被洪鐘大呂震地雙耳轟鳴,愣在原地,“……你竟是這麼想的嗎?你怎麼能這麼想呢?”
身在這團亂麻之中的她很快就想明白了一切。
倒是楚留香越聽越是不明所以,隻能聽出其中的關鍵就在于司徒靜的身世,尤其是她母親的身份。
她的母親是誰呢?
應當同樣是神水宮弟子,但所知的線索太少,楚留香隻能猜到這個地步,他現在更想知道的是,告訴司徒靜這件事的是誰。
這應當就是那人與司徒靜所謂交易的内容之一。
宮南燕也想到了,她深深歎息一聲,“是他告訴你的吧,這件事倒的确很該感激他,可是,你絕不能對他動心。”
“因為,你的父親正是因他而死。”
“我知道。”
司徒靜回答的聲音突然就冷靜下來,“他沒有瞞着我,他全部都告訴我了。”
宮南燕心疼道,“你若是恨他,我便替你殺了他。”
“我不怪他。”
司徒靜用力搖頭,她哭地雙眼紅腫,滿是淚痕的臉上突然綻開了一個平靜卻極為哀傷的笑容,明明是笑,卻比哭還要苦澀。
“我怎麼能怪他呢,我不怪任何人,若真要怪的話。”
“隻怪,我的父親是雄娘子。”
★
當司徒靜最後一句話話音落地的時候。
楚留香的頭腦也轟鳴了一瞬。
怪隻怪他太聰明絕頂,怪隻怪他太足智多謀。
因此當聽到“雄娘子”三字,楚留香便瞬間聯想到了他是因誰而自首,那個幕後之人的名字也瞬間浮現在他腦海,呼之欲出。
真相,終于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