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沒有說透，茶中之水便是天一神水。

但他想，那人應當心知肚明。

在楚留香與天峰大師交談時，無花便在旁靜聽。

神情始終淡然自若。

無花忽而擡手。

楚留香緊張一瞬，卻見他輕輕端起了天峰大師面前的那杯茶。

寬大的雪白衣袖微微滑落，露出一截霜雪凝成的皓腕。

骨骼流美，肌膚光瑩。

那握着茶杯的指尖更是纖細修長。

茶杯是瑩白無暇的白瓷所制，與他的一隻手相較竟不辨其白。

這實在是極美的一隻手。

如同精雕細琢的藝術品，惑人珍之藏之。

忽然，無花再次擡手。

等楚留香反應過來，就見他已仰頭将杯中茶水一飲而盡。

這一瞬間。

楚留香當真是心神俱顫，目眦欲裂。

“無花！！”

他下意識便撲到無花面前，伸手抓住了他還握着茶杯的手。

那杯裡的水确實一滴不剩了。

天一神水。

比世上任何毒藥都毒的天一神水，據說一滴的分量比三百桶水都重，常人隻要服下一滴，立刻全身爆裂而死。

楚留香愣愣地擡頭去看無花的臉。

淡淡茶霧氲氤缥缈。

無花白狐般殊絕的眉眼在這霧氣中朦胧不清，令人辨不明神色，唯見額心一點朱砂依舊灼灼絕豔。

無花任由他抓着的手。

低頭湊近去看楚留香，咫尺間原本模糊的眉眼瞬間便清晰了。

無花在笑。

他以往笑起來總是清清澹澹的，極少有現下這般暢快的笑容，眉梢眼角盡是愉悅的笑意，那雙狹長妩媚的白狐眸都是彎彎的。

倒真像隻白狐狸，狡黠可愛。

無花輕笑着對他道，“香帥，此茶甚妙，當真不飲一杯？”

過了好幾息。

無花身上未出現任何異狀，依舊容光烨烨，恍若神人。

楚留香這才終于放下一顆心來。

不知怎麼的，看着無花對他笑，他也突然大笑出聲。

“這樣的好茶，當然要痛飲一杯！”

說罷，楚留香就将原本放在無花面前的那杯茶一把端起飲下。

茶水順着喉間流淌。

清透回甘，齒頰留香，确實是茶中仙品。

坐在對面的天峰大師這時也端起桌上最後一杯茶，飲下。

半晌，三人均無異狀。

直到這時。

楚留香才後知後覺發現，在他到來之前，桌上便已恰好倒好了三杯茶。

他正暗自思忖着。

天峰大師看着他忽而淡淡一笑道“茶已喝完，楚施主現下可将來意說出，喝了好茶，正是老僧心情好時，必然知無不盡。”

這位有道高僧平淡的笑容中，似乎蘊藏着無比的智慧，那雙平靜的目光，仿佛更能明察秋毫。

楚留香下意識收回了依舊握在無花腕上的手。

他想要摸摸自己的鼻梁，擡手到一半又趕緊正襟危坐起來。

楚留香神情嚴肅。

沉聲認真道，“晚輩此來，是想請求大師說一個故事。”

★

天峰大師果然如他所說，知無不言。

依照楚留香的請求，緩緩開口，講了一個關于東瀛武士天楓十四郎與黃山世家的孤女李琦之間的故事。

故事的開頭是極其浪漫的英雄救美。

天楓十四郎在海邊救了身受重傷，不良于行的李琦，對她一見鐘情，幾日不眠不休，治好了李姑娘的傷勢。

李琦被他的真誠打動。

就在她傷勢痊澈的第四天，和天楓十四郎結成了夫婦。

楚留香聽到此處，不禁微笑。

“良緣天定，結于海外，倒當真是段佳話。”

但這段愛情佳話的發展卻并不美滿。

李琦在生下兩個孩子後，突然一日便不告而别，隻留一封書信。

天楓十四郎為尋妻子，帶着兩個孩子遠渡中原。

期間曆經一年多，始終不得其蹤。

最後。

他先後找上了天峰大師與任慈，與之比武決鬥。

天峰大師本不願答應，但天楓十四郎以火燒藏經閣相逼。

他這才答應兩人對上三掌。

可萬萬沒想到，到第三掌時。

天楓十四郎竟突然不閃不避，天峰大師收勢不及，令他重傷。

楚留香不由深深歎息一聲。

他已能想象到當時的天楓十四郎是如何絕望，恰如那日在他面前毫不猶豫，縱身一躍跳下深谷的模樣。

“想來，那時他已心如死灰，無意再活下去，比武一說其實是為托孤，他便是在那時将長子托付給了您吧。”

這時，天峰大師卻搖頭。

“當年其實是我主動提出要收那個孩子為徒的。”

楚留香不想到此處竟出乎意料。

他看了一眼身側垂眉斂目靜坐一旁的無花，奇道，“難道大師當年一眼便看出那個孩子與佛有緣嗎？”

天峰大師淡淡一笑。

但想到什麼，神情又轉而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