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女聲含着笑意恰到好處地打破了有些怪異的氣氛。
是龜茲國王的女兒,琵琶公主。
這美麗的少女正依偎在她父親身邊,嫣然而笑,“便由我這位主人來為諸位壓壓驚可好?”
琵琶公主輕拍手掌。
便有侍女為她送來一隻曲頸四弦琵琶,她盤膝于地,姿态娴熟地接過這琵琶就要持琴撫彈,明媚的眼波卻盈盈望向無花。
“久聞無花大師琴藝妙絕天下,許是西域小國的風沙入不得大師的眼,大師将琴随身攜帶,寸步不離,卻不見彈奏。”
“小女願以一曲琵琶抛磚引玉,望大師不棄。”
說罷,琵琶公主竟也不等無花回應。
纖手輕輕一揮,隻聽“琮”一聲,妙音驟起,如珠走玉盤,如霓裳輕舞,大帳之中但聞琵琶之聲,再也聽不到别的聲音。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
這琵琶之音正如白樂天的《琵琶行》中所寫那般精妙。
少女被鳳仙花汁染紅的纖纖十指掠過四弦。
手指變幻莫測,快的幾乎看不見殘影,幾乎是炫技般的傑作。
中原漢地的琵琶為直頸,四弦之下,又增置了十三品,使音域更擴大而華麗,持琴的姿勢,是直抱在懷中的。
楚留香一看琵琶公主簡陋的四弦琵琶,以及這橫撫的姿勢,本已不對這西域小國的琵琶之音抱有什麼期待。
未料竟是出乎意料的耳目一新。
楚留香聽的有趣,饒有興味的眼神卻是看上了坐在那兒的無花,這樣精妙的琵琶之音還不能打動這位少年高僧嗎?
琵琶公主的眼波仍然直勾勾瞧着無花,殷殷切切地等待回應。
無花受到邀請後神色淡淡,不置可否。
但确實在認真地聆聽着。
當他忽而淡淡一笑。
終于擡手将原本放置在身側的琴橫在了膝上的瞬間,不說眼神驟然亮了起來的琵琶公主,就是這大帳内的其他人都充滿了期待和興奮。
“铮……”
琴弦在素手指尖下撥動,完美地融入了那炫技般節奏奇快的琵琶聲中。
楚留香聽過很多次無花的琴音。
聽琴如聽人,在這位雖年少但于佛學上精研甚深的少年高僧的琴聲中,總是能體現出他本來無一物的菩提心境。
空靈沉靜,心澄神明。
令聽者都不由地沉浸到一種甯靜而平和的伽藍禅意中。
可這次卻大為不同。
随着無花的琴音加入那琵琶聲中,便漸漸反客為主,引導着琵琶聲跟随着他的節奏變化,琵琶公主竟也适應,跟地遊刃有餘。
這是很輕快、很悠揚的曲調。
少年僧人奏的琴音似乎與《霓裳》散序有些相像,又經過了明顯的改編,指尖的餘韻裡仿佛還帶着天竺梵呗的轉音。
美麗的少女輪指快如拓枝舞。
忽又随着變化的琴音改為半截長安俚曲的婉轉,忽又轉為《秦王破陣樂》的明快。
最後呈現在大帳中衆人耳裡的仿佛是一場最頂級的視聽盛宴。
盛世大唐的恢宏氣象和西陲敦煌的異域風情巧妙地融合在一起。閉上眼簡直就像此時正置身長安城内的胡姬酒肆中,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衣香鬓影,紙醉金迷。
一派富貴迷人眼中又處處浸染着衣章華夏的禮儀之美。
妖而不媚,和而不亵。
琵琶公主越是彈奏,明媚的雙眼便越是閃耀。
最後她更是索性跟着琴音從地上站了起來,改為直抱着琵琶,一邊彈奏着腳下輕快地舞着胡旋舞的步子來到無花身邊。
不止是她。
坐在上首的龜茲國王都不自覺離席跳起了西域的胡舞,原本侍立在旁的侍女們也巧笑倩兮地紛紛加入進來為公主伴舞。
西域少女們的腳腕手腕上都戴着一串串金銀鈴铛首飾。
此時随着她們的曼妙的舞姿,叮叮清脆的鈴铛聲為這琴聲與琵琶聲又加入了絕佳的伴奏。
琵琶公主金色的裙擺上墜滿了晶亮的寶石璎珞。
可當她圍繞着那靜靜撫琴的白衣僧人旋轉着,柔美纖細的腰肢舞動起來時又是那麼地輕盈,那華麗的裙擺簡直飛旋如花般攝人心魄地美麗,宛如敦煌壁畫上的飛天神女。
大帳内在座的衆人,看守的侍衛們都已聽的癡了看的醉了。
他們忘記了餓渴,忘記了身在何處,忘記了一切,紛紛不自覺地加入到這場極樂之宴中,沉醉在這盛世繁華之音裡無法自拔。
直等到琴音寂絕。
琵琶公主也随着琴音的餘韻止了弦。
她璀璨華麗的裙擺落下最後一個旋轉的舞步,随後這美麗的少女竟是看也不看地抱着琵琶将身體斜斜向後倒去。
在她身後。
白衣的少年僧人恰好擡起手臂扶住了她倒下的身體,琵琶公主比寶石還閃耀的眼眸向後仰面望着那神澈高姿的少年僧人。
就此落幕。
那扇屬于盛世的古老長安城的大門漸漸閉合,衆人仍是如癡如醉,陷在其中不願醒來,當真是繞梁三日,不絕于耳。
不知過了多久。
失神的楚留香耳邊忽然傳來胡鐵花的一聲不知是羨慕還是贊歎的感慨,“我若是女人,倒貼我也要追着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