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流水的古筝鈴聲悠揚的在房間裡響起。
範榆困倦的從書桌上擡起頭,緩慢的睜開迷蒙的眼睛。
米白色的牆壁上貼着一張明星的海報,繡着碎花的淡黃色窗簾因為打開的窗戶而被風吹得搖晃,一張木頭做的書桌上是厚厚一沓的試卷,因為她趴在書桌睡覺的動作而壓起來了一道褶皺。
範榆有片刻的茫然,覺得自己在做夢,夢見了自己還在藍星時候的家。
可很快她就反應過來了,此刻她好像真的已經不在星際世界,而就在藍星的家裡。
範榆給了自己一巴掌,然後楞在了當場。
她竟然不知道這算不算有痛覺,她感覺痛,但又感覺是自己幻想的痛。
還想再給自己一個巴掌時,一隻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喂!範壯壯,你腦子睡糊塗了?嫌兩邊臉不對稱所以要打兩巴掌嗎?”
跟随聲音而來的,是一張含笑的少年的臉。
那是一張很稚嫩的少年的臉,稚嫩到少年的臉頰還有未完全褪去的嬰兒肥,少年剪了一個寸頭,濃眉大眼,眼睛很明亮,像揉碎了的日光灑進了眼睛。
夏日午睡後的迷蒙似乎還沒有徹底消散,範榆感覺自己的腦子像是生鏽的鍊條一樣在遲鈍的運轉,她覺得這張臉好像在哪兒看過,但努力回想,又隻能得到一片空白。
應該問一下他是誰。
範榆心想,但事實是身體比她的腦子先一步做出了反應,她聽見自己咬牙切齒的聲音:“說過多少次了别叫我的小名!嫣嫣!!”
對了,她确實有一個叫做壯壯的小名,因為小時候總是生病,外婆就給她取了這個小名,希望她能茁壯成長,但她不是很喜歡這個小名,除了家裡人外,她并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她的這個小名。
這個人為什麼會知道?還有,誰是嫣嫣?
“你不也叫我的小名嫣嫣了嗎?”少年眼睛眯成月牙,笑出一口白牙,“咱兩扯平了,壯壯。”
哦,原來嫣嫣是他。
少年又說話了:“走,請你吃冰淇淋,别看書了,也要勞逸結合嘛。”
等等,她還不知道他到底是誰呢?
可身體根本不按照她腦袋的指示去做,範榆“看見”自己興高采烈的從椅子上蹦跶起來,朝少年舉起了兩根手指:“我要兩個!”
她小時候對不認識的人會這麼自來熟嗎?範榆有些微的迷茫。
夏日午後的太陽将空氣炙烤得扭曲,少年打着一把遮陽傘,傘身傾斜,一半日光落在他左邊的臂膀上,曬得他白皙的皮膚很快泛濫了一片紅。
範榆兩手各舉着一個甜筒,正在和太陽比賽誰先吃下這兩個甜筒。
但明顯太陽更甚一籌,範榆舉着甜筒融化後滴落而導緻掌心黏膩的手,問身旁的少年要衛生紙。
“啧,真狼狽。”少年吐槽歸吐槽,但卻從包裡掏出一張紙巾,然後将傘卡在脖子下,在範榆迷茫的眼神中,拿出紙巾一點點擦拭範榆手上的黏膩。
範榆沉默。
陌生人,會這樣親密的給人擦手嗎?
範榆感覺自己遲鈍的腦子又在咔呲咔呲的響動了,但還是從腦子裡一無所獲。
“别擔心。”少年忽然開口道,“你肯定能上江城一中。”
江城一中,她家所在城市裡最好的一所高中。
範榆記得那時候自己數學不是很好,但最後她還是考上了江城一中。
所以,她當時是怎麼考上的?
範榆覺得自己的記憶力好像缺少了點什麼。
“我把曆屆的數學真題試卷做了整理與分析,将可能考到的題型與解法都寫在上面了,這最後兩個月的周末我都會給你補習。”少年彎起眼睛,像兩彎月牙,他拍拍胸脯,笑得很燦爛,“你得相信我!”
真是沒道理啊。範榆心想,她明明不認識這個少年,但她确實相信他。
因為潛意識裡另一道聲音告訴她,少年是一位天才,一位才15歲就已經考上國内頂尖大學的天才。
範榆這時候稍微清醒了點,已經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了,隻是腦袋還是很混沌,無法思考。
“你要是考上了。”少年又說話了,眼睛裡的日光晃蕩得人心神蕩漾,“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像是觸發了機關的按鈕。
範榆腦子猛的一激靈。
别去!她潛意識裡的聲音在呐喊,可明明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不能去。
潛意識裡的呼喚終究還是阻擋不了這具身體的反應,或者說,阻擋不了已經發生的過去。
範榆隻是眨了眨眼,灼熱的夏日午後就已經變成了黃昏時分。
鳥叫蟲鳴此起彼伏,通往山中的木石闆小道蜿蜒向上。
範榆聽見自己有些害怕的問:“太晚了,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
“别害怕,我提前踩過點的,是安全的。”少年似乎比範榆第一次見的時候高了不少,臉上的稚嫩褪去了些許,多了兩分清晰的輪廓。
範榆斂目,伸手摸着自己心髒,那裡歡欣中夾雜着一股悲傷。
越靠近山裡,這股悲傷也越大。
太陽逐漸落幕,夜色中唯有少年手中的戶外電筒亮着光芒。
跨過一路蜿蜒的石闆路,終于到達了最終的目的地。
茂盛的草叢中,亮起星星點點的光芒,少年關了手電筒,笑出一口白牙:“你前段時間和我說你喜歡的那個制香博主去看了螢火蟲,你很羨慕,你也想看看,所以我找了很久,有人說這裡會有螢火蟲。所以我想帶你來看看。”
“可以呀!嫣嫣!”範榆聽見自己興奮的嗓音,看見自己掏出了手機遞給了少年,“來!幫我拍幾張照片,我要發朋友圈!”
手機被遞給了少年,範榆興高采烈的朝那片被螢火蟲圍繞的草地而去,少年咔呲咔呲拍了好幾張,範榆一邊擺弄姿勢一邊尋找更适合拍照的位置,然後,一步一步的,在黑夜中走向了草叢的邊緣。
範榆在心中閉上了眼,那股悲傷已經将她蔓延。
腳下踏空,失重感在此刻占據大腦,她聽見自己驚惶中大叫了一聲。
眼角餘光中,是少年身影飛快的向她撲過來,然後與她一同墜落。
......
“對不起。”
“我考察的時候應該更仔細的。”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