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人都不是,當然也不可能失去神智,異化為人魔。
“所以,你借她之手,養出一隻青發鬼來。”謝珣低低地說,衣裳不再滴水,黏在身上,帶來跗骨的寒意,他忍不住罵道,“畜生!”
“哈哈……”
笑意在神殿中彌漫開來。
謝珣仿佛看見那人從前的樣子。
與他的實際面目不同,這人其實長得非常清肅,非常正派。
明明做盡了斂财的勾當,卻常常打扮得像是最清寒的藥師,葛布的衣袍,襟懷微敞,發以一簪束起,兩縷散在額前。
别無裝飾,隻在右手上扣着一枚玉扳指。
這幅模樣是最好的僞裝,使他擁有良好的名聲,好到甚至那對老夫妻願意将自己的孩子交托給他。
玉扳指擦過皮膚是冰涼的。聲音圍攏過來,在空曠的神殿中狎昵得像是貼着耳根說話:
“你還是那樣。脾氣很大。在孩子面前裝成一副清純高雅的樣子,很辛苦吧?還是你也覺得樂在其中呢?”
“放開!”謝珣猛地倒退回身,才發現那不過是一團氤氲之氣,擡頭望,神像粲然生輝,離地兩丈五尺七寸處,脖頸完好無損。
明明在魚怪的幻境中他已經斬下了神像的頭顱。
是因為砍頭也不足以殺死山神麼?
“沒用的。”山神歎了一聲,“所以我說,你何必恨我——”
刺啦——
山神的低語,被刀刃曳過地面的聲音打斷。
謝珣一步步,往前走。
他走得極慢,幾乎可以說是步履蹒跚。刀鋒拖過地面,劃出白痕。
此處是生死陣。
要出去,就要殺了山神。
神像蓮座是如此之高,人站在腳下,渺小得就像是一隻螞蟻。
謝珣雙手持握,提刀。
血液剛從鬼刀複歸己身,靈力淌在其中,尚且難以運轉自如,在脈管中流竄動蕩,撞得人連站穩都極難,而神像端坐高台,光燦莊嚴不可逼視。
“怎麼?”山神語中帶笑。
青發鬼即将出世。
山神在拖延時間。
“疼麼?我說你的舊傷。”
回應他的隻有一聲铮鳴。
刀鋒一振。
說明持刀之人已定下心意,該如何出刀,如何收勢,都在他計算之内。
這一次山神的聲音在殿中久久回蕩,發出木梆敲響那樣的空空聲。謝珣感到身上有陳年的斷口開始疼痛了,那不是刀劈也不是火燒,二百零六處,隻是隐隐作痛,如同風濕而已。
“你的魇術,倒比我想象中高明。”他說。
“你不是個适合拿刀的人啊,小玉。這些年我常常回想過去,想你枕在我的膝頭,松松地挽着頭發,别着一株馬蹄蓮的銀簪。那些甜蜜的日子,都像流水一樣逝去了。那時候,你既不像現在這般憂愁,也不像現在這般痛苦。你就不懷念那時候麼?”
風聲。
可殿中燭火未動。
不知何時那站在神像座下的人已經消失無蹤,接着風聲在半空響起,刃光一閃!
山神看着斜掃過來的刀光。刀鋒的主人借柱而上,回身時恰好使出這橫斬的一式,因借力而勢不可擋,鳴聲呼嘯。
“已經使過卻無用的招數,還要用第二次麼?強行調用靈力,可是不好受的。”
直至這時山神的語調仍帶着好整以暇的輕松,然而下一刻,半空中持刀之人竟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擰身,力道由腰間傳至雙臂,帶起一串骨骼噼啪的爆響!
橫斬改為縱劈,由神像頭頂一貫而下,直将它剖成了兩半!
金身破碎,其下泥胎顯示出鋒利光滑的斷口。
神殿中千隻燭倏忽一齊熄滅又重新燃起,謝珣跌回地面,聽見自己暴烈的心跳。
因充血而發黑的視野中,鬼刀消失不見,衣袖也變回了逍遙門的款式。生死陣已經告破。他正在變回顧停舟。
忽地,神像斷面處散出一股黑氣,朝他撲來。
“你赢了。”
“但是,我從你心裡拿走了一樣東西。”
“不消多時,你便會知道那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