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默已經很久沒有生病了。
昨天直播的時候,他的嗓子就有點不舒服,偶爾有幾聲咳嗽,黎默還以為自己是嗓子使用過度,調整了下周直播的時間,打算休息一兩天,專心剪視頻,結果今天腦袋暈暈沉沉的,感覺自己像個橡膠人,身體都不受自己控制了,擡手都費勁,走路都軟綿綿的。
父母過世之後,黎默生過一次病,淩晨三點,住在他家的姑姑一家都睡下了,他自己用體溫計量了體溫,燒到四十度。
一直以來,他很少麻煩姑姑一家為他做些什麼。
自從他們打起房子和他父母遺産的主意,黎默就再也沒有親近過他們了,即便他們還會做做表面功夫,偶爾“關心”他一兩句,黎默也心知這種關心不值得他記挂,畢竟如果他們真的關心他,就不會讓他穿黎遠翔的舊衣服,或者是他不要的衣服了。
在姑姑一家看來,失去父母的黎默變得沉默寡言,冷漠木讷,坐在飯桌上一聲不吭地吃完飯就回房再也不出來,除了第一天搬進這個家裡,黎默不許他們住主卧,爆發過一次沖突之外,他們和黎默的關系隻比陌生人好一點。
但生病狀态的黎默像是變了一個人。
在有人可以依靠的時候,生了病就要依靠别人,全世界都要為他讓路,因為他生病了——這是爸媽告訴他的。
于是黎默拖着軟綿綿的身體撬開了姑姑一家的房門,直接把人從床上搖醒,像大少爺一樣發号施令:“我發燒了,送我去醫院。”
姑姑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人從夢裡搖醒,心情正煩躁着,被黎默碰到的皮膚燙得吓人,吃了一驚,伸手去探黎默的腦袋,又去推旁邊睡得跟死豬一樣的老公:“快醒醒,黎默發燒了,要去醫院。”
她老公翻了個身:“你送他去,我明早還要上班……”
姑姑罵了一句髒話,頓時和姑父吵了起來:“我*你*的!我明天就不用上班了嗎?别忘了你還是個窮小子的時候,是誰接濟了你,你現在好吃好喝好住,全都靠我!”
兩人都是暴脾氣,姑父用家鄉話罵她“母老虎”。
姑姑氣得抓起他的被子就要撓他。
眼見一場戰争就要爆發,黎默又焦急,又生氣。
他都生病了,他們不送他去醫院,居然還有心情在打嘴仗,生氣!
黎默不管不顧地倒在他們床上,把姑父壓醒了。
迷迷糊糊間,黎默感覺有人把他背了起來,不同于爸爸更加結實的後背和沉穩的步伐,這個人走路有些慢,還會搖晃。
是胖胖的姑父。
姑姑替黎默挂了急診,又是驗血,又是打針。
三人坐在醫院走廊的座位上,姑父打着瞌睡,姑姑把姑父的外套披在黎默的身上。
黎默覺得身體忽冷忽熱的,把右手縮進外套裡,左手因為在挂水沒辦法遮住,露在外面,冷得像是放進了冰箱裡。
姑姑用溫暖的右手輕蓋住黎默正在挂水的左手,替他暖和冰冷的指尖。
她第一次如此溫柔地和他說話:“睡會兒吧,一會兒挂完這瓶,我去叫護士。”
人類真的很複雜。
黎默記挂着這一點溫暖,于是原諒了他們打他父母遺産的主意,原諒了他們藏起自己大學錄取通知書的行為,原諒了所有他們對他的不好,在高中畢業後,選擇了不做誰的拖油瓶,自力更生。
現在沒有人可以依靠了。
或許有,但那個人出差了。
黎默吃完退燒藥躺在床上,想着睡一覺應該就好了,但是睡到一半,他的嗓子說不出的疼,咳嗽把自己給咳醒了。
更嚴重了。
黎默意識到他要去醫院。
現在他已經不是生活費都要看人臉色才能拿到的高中生了,他有錢,可以自己去醫院了。
黎默穿好衣服,朝玄關走去,在鞋櫃裡看見遲昱的鞋子和自己的鞋子擺在一起,思考遲昱什麼時候回來,現在又是什麼時候,腦子跟漿糊一樣,都轉不動了,停頓了好幾秒,突然一陣響動傳進耳朵。
他的耳朵像是隔了一層厚厚的膜,聲音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過來,實際上隻是一門相隔。
大門被人從外面拉開,黎默的視線中出現了行李箱和剛回到家的遲昱。
黎默的大腦變得遲鈍,反應了兩秒,才跟遲昱報告自己的身體狀态:“遲昱,我發燒了。”
可是遲昱居然不信他,還要拉開他試探他的溫度,把他當作小朋友鬧脾氣。
小朋友……又是小朋友,當小朋友有什麼好的?什麼都要聽大人指揮,所有情感都當作是他年少無知。
他已經長大了,已經可以自己賺錢自己花了,已經認清自己的情感了,已經可以談戀愛了。
為什麼還要把他當作小朋友?
黎默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于是黎默主動出擊,用自己的腦袋“撞”遲昱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