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濛濛的棉花雲變了形，一大團大團的擠在一起，像海綿，擠出淅淅瀝瀝打在傘上的雨點，沖洗過的馬路又被車輪和鞋底碾過，覆上城市的新一輪痕迹。

小轎車的長笛聲此起彼伏，如同沒有指揮家的失控會場，聽的人牙齒癢癢，恨不得沖上去全都靜音了。

明明不是節假日，路還是堵的無縫可鑽，喬殊擡眼望去，一條火紅的長龍隊延伸至天邊，望也望不到頭。他手裡還拿着份面試就職申請，因天氣而變潮的紙已經發軟，他用指腹在上面輕蹭着。

其實他沒有特别強烈的就職心願，能不能被入選随他的去，來面試也是想着家裡還有個母親，自己僅靠酒吧駐唱的微薄收入實在是難以撐起這個家，故而才打印了幾份面試表來試試運氣。

可能是他運氣好，第一家就被他撿到了。娛樂公司的面試官滿意地對喬殊連連點頭，他嘴邊微微一勾，拿起面試表走出了門。

誰說我要來你們家了，隻是來面試而已。

喬殊于是又去了第二家。那一家對他的态度和前面的一樣，都像撿了個寶一樣，說隻要你和我們簽約，我們保證，兩年之内，哦不一年就夠了，你一定火爆全網。

第二家公司的面試官大概也是沒見過喬殊這種奇葩，聽到被入選後不僅沒有像别人感激的就差磕頭了，反而還皮笑肉不笑的回一句“哦，多謝”就離開了。

這是喬殊去第三家公司的路上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當時心裡在想什麼，但是在聽到那些面試官的話之後，他突然就很不想去那家公司了。索性手裡還剩幾份，幹脆再多去幾家，把手裡的都用完好了。

他真是一個怪人。

“哥，你告訴我，你是不是/m/啊？”

喬殊愣了一愣：“什麼是/m/？”

“……沒事，哥，”喬殊聽到電話對面的牙齒都要快被咬碎了，“你看哪個找工作的像你這樣這麼消極？”

喬殊握着手機，貼在耳邊：“嗯，是，夏予揚，像你這樣多好，每天都仿佛一頭狒狒充滿活力。”

“小喬哥！你再這樣我真的要生氣了。算了不跟你氣了，”夏予揚哼了聲，冷靜下來後他又試探性開口，

“哎小喬哥，要不我說就按我之前說的那樣辦，你去做個演員吧？”

聽到電話那一頭安靜了幾秒，夏予揚不怕死的又獻出他的“錦囊妙計”。

“憑小喬哥你這張臉，意思意思也能在娛樂圈混的個風生水起，掙得錢比街邊酒吧駐唱來的快又收的多。況且你做了演員，也不妨礙追求音樂的夢想啊，是吧，不考慮考慮？”

沉默了兩秒，喬殊回答他：“你還是安靜點的好。”然後啪的一下挂斷了。

他這個損友夏予揚也真是夠不怕死的了。但凡和喬殊走的近關系好的，都知道他最厭惡娛樂圈的那些流量明星演員什麼的。勸他去做演員，在喬殊眼裡，跟威脅他“嘿兄弟，咱們絕交吧”的方式差不多。

夏予揚是他的……半個發小。小時候因為家庭情況，喬殊不常呆在家裡，就會在小區裡轉轉，再大了點就到附近看看。他頂着一張美人胚子的臉，到哪兒都受歡迎，但由于性格孤僻，他的朋友越來越少，然後就認識了隔壁小區的夏予揚。

小喬殊再怎麼孤僻也是擋不住孩童天性愛玩的毛病，被夏予揚死纏爛打纏了半年，終于到了肯互相分享秘密的階段了。

兩個小孩大小就愛玩音樂，他們雖然不懂藝術，但他們懂得共鳴。

小喬殊哼旋律，小夏就搖頭晃腦自填歌詞，小喬殊彈小區裡的公用鋼琴，小夏就在旁邊上蹿下跳的舞。

“喬殊和夏予揚是最好的朋友！”

夏予揚在喬殊七歲生日那天抱住他，很高興的喊着。

最好的朋友……小喬殊眯起了眼，笑得很開心。

後來夏予揚去韓國當練習生，喬殊本以為他們的接觸會慢慢變少，但顯然熱情的夏予揚并不這麼想。所以到現在，雖然他遠在他鄉，也依舊會時常聯系喬殊。

“小帥哥，到了。”滴滴司機回頭瞅着喬殊，示意他下車。

喬殊背上行囊，點頭說：“已經結賬了，謝謝師傅。”

“雨天地滑，路上注意安全！”

“好。”喬殊撐起一把傘，打開車門往外走，尋第三家娛樂公司的大門了。

雨沒有很大，但陰嗖嗖的涼風吹來還是讓人脖子一陣寒意。喬殊後悔沒聽母親的帶上圍巾，他三步并兩步往前悶頭走着。穿過斑馬線就是那家萬丈高樓拔地起的娛樂公司了。

不知為何，他突然心中有點期待。

規模這麼大的公司，還會不會像前面兩家那麼簡單就通過他呢。

等喬殊真正走到大樓前，他才生出一點敬畏之心。

真的就隻有一點，再不多了。

自動開的玻璃門前有兩堵“人牆”。牛高馬大的保镖身着黑西裝，撐着黑如墨漆的傘，在雨裡傻不愣登的站着，有人靠近，他們都會用手攔一下。

這說的正是喬殊了。

他剛要進去，門外的保镖就攔住他：“閑雜人等不得入内。”

喬殊：請問你這是機房重地嗎。

“我是來面試的。”喬殊拿出了自己的面試申請表，在保镖面前抖了抖。

不是他擺架子，這麼個雨天裡，被人擋住不讓進屋躲雨換誰心裡都不舒服。

地面也是潮潮的，喬殊換了一個姿勢，盯着面前的保镖。

“未經規定，任何人都不能入内。”

這是個什麼娛樂公司？喬殊一臉怨氣的擡頭，看到“貓耳娛樂”四個大字，心裡把它罵了一頓。

行吧，國内娛樂圈最有名氣的娛樂公司。

該罵。

突然一陣熙攘，喬殊感覺自己被撞了一下，回頭一看又是一個黑西裝保镖。他皺眉，戴着口罩也遮不住他臉上的不爽。

正要轉身離開，他仿佛聽到有人在喊自己。

不對啊，既然都沒喊他名字，怎麼會覺得是在喊自己呢？

什麼都不确定，他便回了頭，望向他。

像被一陣磁吸力拖着目光。

喬殊一頓腳，遲疑了幾秒，身後又傳來了剛才那聲音。

他轉過頭，看到一個“全副武裝”的人在一群保镖的簇擁下朝他緩步而來。

身高比他高一點，留着小辮子，過肩的長發順着後頸順滑的落下。行動和神韻裡，沉穩中又帶着一絲吊兒郎當……喬殊無法形容了，看樣子像是個娛樂圈裡的大明星？反正他不認識。

“怎麼大雨裡把人家擋在公司門外，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禮？”那人對擋住喬殊的保镖不溫不冷的說道。

保镖彎下腰：“是，屬下明白。”

其實雨也沒有很大……

那人又朝喬殊伸出手：“停在門口做什麼，進來吧。”

喬殊盯着那隻手，差點就鬼使神差搭了上去。

他跟着進了門，涼絲絲的冷氣從空調口裡漫出，繞着他的脖子一圈一圈降溫。室溫的驟減讓他不由得打了個噴嚏。

“冷着了？”

大明星頭也沒回咕囔出了一句話。

當喬殊思考确認這句話是對自己說的時候，他們已經在電梯門前站着了。腦中糾結了一陣後，他決定假裝沒聽見，繼續保持沉默。

顯示屏慢慢掉到了數字“1”，電梯門徐徐打開。大明星邁大步進了電梯，喬殊看公司前台的服務小姐對他熟視無睹，又看了眼身前的大明星，腿先一步做出行動。

他趕在電梯門關上前，側身跟進了電梯。

看起來那位大明星似乎并沒有幫他按開門鍵。

等電梯門關上，密閉的空間中隻剩下他和另一位不見頭不見尾的大明星時，喬殊才倏的反應過來。

他跟進來做什麼？

他不是應該去找前台問面試的嗎。

想法出現的同時喬殊的臉上劃過一瞬的茫然和慌張。

心裡想好計劃後，喬殊第一反應是看向那個“大明星”。剛才在門外時，這個大明星的周圍圍着一圈保镖，這會兒保镖都默契的隐了身，不知不覺中隻剩他一個人了。

大明星進了電梯後，就把手機貼在樓層感應器上，聽到“滴”一聲後就往後退了一大步開始刷手機。他一手揣在大衣兜裡，一手劃着屏幕。

小小的空間中，隻有喬殊和一個陌生人。

這種感覺引起的不适，讓他有些迫切的想要離開這個地方。

深呼吸了一口氣後，喬殊清咳了一聲，開口：

“不好意思，我可能要下去。”

他無意識捏緊了手裡潮潮的簡曆。

上升電梯中角落的大明星頭也沒擡，繼續劃着屏幕。

喬殊禮貌的等了幾秒，沒等到回應後，他也沒着急生氣，而是耐着性子又說一遍，

“打擾了，我是來面試的，可能要去大廳前台咨詢。”

喬殊話剛落音，“叮咚”一聲，電梯機械女聲響起。

“您好——C層，到了。”

電梯門徐徐拉開，門外的光從逐漸變大的縫中投進，門外的景象也逐漸清晰。

在喬殊發愣的時候，大明星已經先他一步走出電梯。感覺每次都是這樣，大明星似乎根本沒看到旁邊跟着個人。喬殊有些厭惡的皺了皺眉。

不想再一次匆忙忙的躲開電梯門的夾擊，喬殊這次聰明了，馬上跟在大明星身後出了門。

隻是出了門之後，他又犯難了。

這個公司的電梯挺先進的，和一般的不一樣。要有感應卡對接才能上下樓，他現在跟着大明星上了樓，又該怎麼下去呢。

準備開口前，喬殊先環顧了一圈C層。

這個公司的建造很特别，将一整個建築物分割為兩處，電梯正是分割線處。感應卡決定了電梯門朝哪邊開。

他目光所及的一整層看着都像是一個私人的辦公處。

電梯門正對着的一個大柱子，上面貼着一張超大海報。海報上的人身形與眼前這位大明星有幾分相似，浪花翻滾中他踩在一個沖浪闆上，戴着墨鏡，挂着淺淺的笑意看向他處。

海報上的人沒有戴口罩，不過神态和大明星相差無幾。喬殊多少能猜到一些了。

海報旁狂草寫着電影還是電視劇的名字，下面跟着上映日期，和幾個勉強能看清的大字。

[ 季少一 ]

“看這麼認真，不會是粉絲吧？”大明星脫下了大衣外套，搭在落地大衣架上。不，準确來說，應該是季少一。

喬殊搖搖頭，收回目光，舉手示出了自己的簡曆：“我是來面試的。”

“哦，面試的去樓下。”

季少一從容不迫的走到了辦公桌前，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又放下去。

聽到這話，喬殊忽然有些生氣。

“剛才我在電梯裡就和你說了，現在我要下樓就必須通過你的感應卡。這又不是按數字就能出入的電梯。”喬殊正要怼人，就又被打斷了。

季少一把平闆電腦開機，攤開筆記本，等待頁面加載：“嗯，挺聰明。”

就沒了？

喬殊心裡對流量明星的厭惡程度又升一級，他這回沒再跟在這位大架子的大明星旁邊了。

相反，他沉默的轉過身，想要從電梯上看看還有沒有别的方法。

“等會兒，你來一下。”

辦公桌上的大腕兒開了口，還是一股透過黑色口罩後漫不經心的語調。

經過一些思想鬥争之後，喬殊才開始挪動腳步，朝着季少一的辦公桌走去。

不過幾秒，季少一就開口道：“手裡的是簡曆？拿來我看看。”他右手搭在桌上，指尖敲了敲桌面。

喬殊依言給了他。

“坐。”

季少一坐在躺椅裡，翹着腿，左手肘撐在躺椅的扶手上，支着下巴看那份簡曆。

“喬殊。名字不錯……嗯？怎麼不坐。”

發現喬殊還是一動不動的站着，季少一擡起眼眸。

“我是來找面試官的，”喬殊語氣不鹹不淡，“簡曆可以還我了嗎。”

季少一了然，微挑着眉點頭，把簡曆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後，就躺回躺椅上目不轉睛的盯着喬殊。

他一言不發，眼神似乎要将喬殊穿透。

就這樣對峙着，直到電梯門又“滴”了一聲，打破了辦公處有些尴尬的沉默。

電梯門打開的聲音磨着喬殊的耳朵，他聽到高跟鞋踩在瓷磚上的聲音逐漸清晰靠近。

女人抱着一疊文件夾出現在了喬殊身邊。

“季董，這是公司的新晉藝人名單，今年的人數較去年上漲一倍，種類也從歌手單項擴展為多項，”女人又從層層疊疊的A4紙裡抽出一份資料，“這是上周和衆多公司的拟定合同，您需要過目嗎？”

季少一保持着同個姿勢不動，眼神一直盯着喬殊，這會兒才落到助理的那疊文件上：“放這。”

“好的，”女人将文件平放在桌面上，“請問季董還有什麼需要的嗎？”

季少一聲音大了些，清晰的傳入了站着二人的耳中：“有。你把他領下去面試。”

女人又點頭：“好的。”

然後她側身伸出手，微笑看向喬殊：“請。”

喬殊聽了就要去拿桌上的簡曆，反被對面扣住。他扯着嘴笑了一下：“不給我？行，反正我還有多的。”

女人假裝沒看到面前這即将點起硝煙的二位，卑躬屈首停在原地。

内心把季少一先罵了一頓，喬殊才面無表情的轉身，跟着女人走向電梯門。電梯受到感應，“滴”一聲響起。

就在電梯門縫露出時，季少一忽然沒由頭的說了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