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明府。
屋中燃香,袅袅浮過鼻間,隻覺神清氣爽。桌案上鋪開墨寶,少女正拿着畫筆細細描摹。
“微兒。”明炎進得女兒的房來,示意屋中的侍女退下,明微禮數周謹,卻容色平淡。
明炎也不點破,直說道:“微兒,明日你母親進宮拜見延華公主,你随她一同去。”
烏王妃仙逝後,後宮無主,延華公主代掌王妃印绶,在王宮與公主府兩頭打理事務。
大延華是大祚榮最疼愛的小女兒,也與大武藝關系甚好。從小順風順水、錦衣玉食,性子也溫婉端方、頗得嘉評,可以說沒有過半點坎坷,除了姻緣一事。
她原本有一段美滿的婚姻,她與丈夫賀懷信,青梅竹馬,感情甚笃,羨煞旁人,奈何天意不憫,賀懷信随軍出征征伐北地諸部,卻在戰役中意外身亡。自那以後,公主立誓不再嫁,無論是大祚榮還是大武藝,都沒能動搖分毫,日子就一直到了現在。
明微聽了父親的話,淡淡地回複:“女兒身體不适,明日就先不去了。”
明炎卻沒打算作罷,“微兒,幾次了,你次次推诿,讓貴人作何想?”
她仰起頭,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對父親說:“貴人日理萬機,怎麼會在意我一個小丫頭,爹爹打什麼算盤,當我不知?爹爹不就是想讓我見三王子嗎?”
“有些話,爹不便與你詳說,但爹爹是為你好,爹知道你喜歡五王子,可他生來便是散淡的性子,又是那樣的身世,将來朝堂上,他說不上話的,若有事端也護不住你。”明炎半遮半露苦口婆心地勸道。
“世人貫會捧高踩低,可是爹,咱們本就不是右姓大族,何必要去争那高下呢?爹爹看好三王子,不就是因為他是嫡王子嗎?那又如何,他将來也不會是渤海的王,爹爹還幻想你女兒能做王妃嗎?”
“怎敢擅議朝事?”明炎一句話出口,覺得語氣重了些,又緩了緩,“你進宮去坐坐,又能怎樣呢,旁人求都求不來的。”
“誰想求讓她去吧。”
“你這孩子——來人呐,請小姐好生在屋裡待着,明日之前,不準出門。”侍女聽到這吩咐,互相看看,低下了頭。
“爹爹!”
平日娴靜的明微,不知從哪生出勇氣,對明炎說:“我不去,爹爹一定要逼我,我就出家做姑子去!”
她繞開侍女,沖出府去,小她兩歲的弟弟明澤看這情形不放心,也跟了出去。
“诶喲,這孩子,”明炎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跺跺腳,又看看天,陰雲密布,無端憋悶,“也沒帶把傘,怕是要下雨了。”
“大人,大人呐!”還沒等明炎轉身回屋,隻見明府的管家踉踉跄跄地從外面奔回來,跑到明炎面前。
明炎奇道:“怎麼了?”
“出……出大事了!茹壽死了!”
身着玄色青雲服的符昶和高隽清一進堂來,漱泉齋中立時鴉雀無聲,掌櫃忙不疊地迎上來,看到高隽清,先是一愣神,馬上又揖道:“二位大人,是想看畫,還是有什麼吩咐?”
符昶問道:“你這有什麼方便說話的地方嗎?”
“有,有,二位大人樓上請。”掌櫃引着路便上了樓梯,進了一處雅間。
關上門,符昶便問:“你是否認識一個叫做茹壽的人?”
青雲司已經查出了那死者的身份,正是這個叫做茹壽的人
“不敢欺瞞大人,認識,他在我這做過一段時間的幫工,後來走了。”
“為何走?”
“不知道,大概是攀上了什麼高枝,覺得我這廟小吧。”
“他這個人怎麼樣,平常都跟什麼人來往?”
“他人挺聰明,就是有時候急功近利,聰明勁不用在正地方,跟什麼人來往這我真不知道。”他答了半天,品出不對來,“大人,他怎麼了?犯什麼事了嗎?”
符昶怕吓着掌櫃,便搪塞了過去,高隽清随意瞧了瞧屋裡,屋中擺着很多上次看到的畫幅,看到一幅畫時,颦了颦眉。
走近一觀,回頭問掌櫃:“這畫上次挂出來了嗎?”
掌櫃一瞧,答道:“挂了的,隻不過因為實在太過奇詭可怖,擔心吓到客人,便挂在了角落,姑娘……大人可能沒注意。”
符昶聞言想來開開眼,定睛一看,可不止開了眼 ,還倒吸一口冷氣,“這……畫的什麼呀這是?”
掌櫃答道:“這個據說是摹畫的大唐吳道子的地獄變相圖,畫的是人死後在地獄裡的情形,罪業因果,勸人向善,隻不過我等無緣得見原作,也不好說這畫究竟如何。大人請看,”掌櫃指向畫中,“比如這血池地獄,懲歪門邪道;火山地獄,懲盜劫錢财;拔舌地獄,懲口造惡業……”
掌櫃滔滔不絕往下說,符昶和隽清聽到這“拔舌地獄”時,對視了一眼,隽清轉頭出聲問道:“請問,這幅畫的畫師是誰?”
掌櫃一滞,“這個嘛,畫師不願透露身份。”
“這畫可能跟一個大案有關,你若不願說,也可以去青雲司想想。”
掌櫃倒是非常地識時務,“實不相瞞,是栖遲先生。”
裴翊聽罷呈報,若有所思地望着那幅地獄變相。
“報!”一名青雲衛急急而來,“禀掌司,城東冶官明炎府,出了滅門案!”
隽清蹴然回首,“明炎府?那他女兒呢?”
“明家女兒明微和少子明澤因不在府中僥幸得生,已經派人去尋了。”
裴翊問道:“明炎的女兒,你認識?”
“大人,我與明微曾有過一面之交,據說她曾随栖遲學畫。”她想起那個喜愛丹青、溫婉恬靜的女孩子,想到她經曆的這一切,不免為她揪心。
明家宅邸已被青雲司接管,屍體已送走勘驗,尚有青雲衛在府中勘察。觸目驚心的血迹和随處淩亂的陳設無不昭示着昨夜這裡是多麼可怕的人間煉獄。
“高大人,”一名先行來勘查的青雲衛找到她,“明家幸存的一雙兒女剛剛回來了,情緒不是很好,尤其是明姑娘,你可否幫忙勸慰一下。”
明微一身素衫,抱膝蜷縮在地上,手中絲帕已被淚痕沾濕。
“明姑娘,你還記得我嗎?”
她半晌移來目光望着她,“高姑娘,”她眼神中卻一片木然蕭索,“我……一定是在……做夢吧?”
“我昨天還跟爹爹吵嘴、賭氣,他們若是能回來,我什麼都聽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