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馬車悠悠駛進郢州城城門,在一家客棧停下。
布衣短打的年輕人敲響了客棧樓上的房門,門開了,符昶沖他點了點頭,将他讓進屋内。
來人進屋後看見屋中坐在椅上品茶的華服男子,習慣性便是一揖,“掌司……”
裴翊一挑眉,不鹹不淡地說:“叫我什麼?”那目光自是不怒而威,符昶不由得唇角一搐。
“掌櫃的……”來人連忙改口。
他們一行人扮作商賈悄悄而來,裴翊化名文峤,隻帶了四個人,高隽清、符昶扮作護衛,另外兩名青雲衛扮作夥計。
“查到什麼了?”
年輕人禀道:“回掌櫃的,這不查不知道,這座私礦的産量相當可觀,從仁安三年到現在,估計配備軍中兵器都綽綽有餘。”
“仁安三年?”符昶說道:“如果他們當年不惜引緻亂局也要拿下這座鐵礦倒也合乎情理,錢财有了,兵器也有了。”
鐵利部本屬黑水靺鞨,當年之事,明面上的後果是,那場沖突後,鐵利部雖未完全歸入渤海版圖,但俨然成為渤海屬部。那這鐵礦,是他們暗地中的籌謀嗎?
那人接着說:“這批鐵礦的分銷主要是通過城中一個商人,叫王術,此人從前清貧,做些小生意也是虧本的多,後來卻發了筆橫财,成為本地豪紳。”
“王術,”裴翊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對那青雲衛說:“你二人繼續探查那私礦,”目光轉向隽清、符昶,“明日咱們去會會他。”
提前探查好了王術的行蹤,他這日會到名下的一間兵器鋪核賬,裴翊一行人便大搖大擺地進了那間兵器鋪。
有夥計迎上來,“客官,咱這都是上好的兵器,若是看好哪把,随便試。”
裴翊拿起一把刀掂了掂,放了回去,又拿起一把匕首,比劃比劃,搖搖頭,把夥計看得犯愣,不禁問道:“不知客官想要個什麼樣的兵器?”
“在下是栅城府的一個商人,将要去遠處進一批貨,怕路上不太平,想着給護衛配些好兵器,你們這就這些嗎?”
他們的僞裝身份天衣無縫,栅城府确實有這樣一個商人文峤,眼下正在外行商。
“這些都是上等的兵器,你是想看看刀啊,還是劍啊,您看這把……”夥計想拿起一把刀展示,裴翊卻沖夥計擺擺手,“錢不是問題,你們店裡有沒有寶貝,拿出來掌掌眼。”
還沒等夥計答話,一個渾厚的聲音從簾幕後傳來,“自然是有的。”
一個中年男子掀簾走出來,“咱這的兵器可是城裡最好的,包您滿意,您裡邊請。”
裡間别有洞天,一排排的架上擱着兵器,果真要比外間的精良不少。
裴翊一排排看過去,停在一把橫刀前面,取下來看了看,丢給符昶,“去試試。”
“謝掌櫃的!”符昶一喜,抱着刀便去院子裡了。
他轉而問隽清:“喜歡哪個?”還沒等隽清開口,他又問王術:“有沒有适合她的?”
王術瞧着他剛剛挑中的那把刀,便知他不是不學無術之輩,不但不敢欺瞞,反而有遇到伯樂之感,看看隽清,認真地思索了一下,回道:“有把寶劍絕對适合姑娘。”
他取出一個木匣,打開蓋子,隻見一把軟劍靜盤于内。
“此劍輕薄如紙,削鐵如泥,可卷可利,可藏于腰間,亦可随手攜帶,于姑娘極是稱手。”
裴翊看了看,“聽說軟劍對材質和鍛造的要求可是極高,你這個所謂輕薄如紙,不會也和紙糊的一樣吧?”
“客官放心,這些個兵器都是上等鐵礦打造,說是神兵利器絕不為過。”王術取出那把軟劍,劍身舒展開,泛着光澤,隻見他反手一揮,一旁的桌角應聲斷裂掉落。
“文峤”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從王術手中接過那軟劍端詳,“據我所知,離這最近的鐵礦在鐵利部,你們能搞到?”
“客官也行商,自能明白若有些門路,便輕松一些。”
此時符昶試完刀也興沖沖地回來了,雖然沒吱聲,但明顯看得出習武之人得遇良器的欣喜。
文峤問道:“這兩件怎麼賣?”
王術忙說:“您是慧眼行家,我也無需诳您,這兩件這個數,算是很低了,跟您交個朋友。”他邊說邊擺出個手勢。
符昶看那手勢問:“十兩?”
王術看看符昶,似笑非笑,顯然并不認同,符昶立時睜大眼睛,“一百兩?”
符昶本想說“你怎麼不去搶”,哪知話還沒出口,就聽自家主子說:“行,這兩個我都要了。”
闊綽的手筆不止讓符昶和高隽清一愣,也看得鋪子夥計直愣,簡直财神降世一般的膜拜,忙不疊的跑前跑後,找出最精美的盒子包好。
王術遇到這大主顧,也是無比殷勤,帶他看其他陳列的兵器,相談甚歡。
隽清這廂低聲問符昶:“花這麼多錢,是給報銷嗎?”
符昶尴尬一笑,“報不報銷的,于他也不是什麼大事。”
她想起之前看裴翊府中看到的那些陳設,倒也深以為然,隻聽符昶又說:“嗨,花的又不是你的錢,給你買的劍你就好生用着。”
這時,王術聽聞“文峤”說還要等等後面的夥計,會在此逡巡幾日,立馬歡喜,盛情相邀,“近日我偶得一寶貝,本就想請好友品評,不知您可否賞光來寒舍坐坐?”
“什麼寶貝啊?”
王術故作神秘,“去了您就知道了。”
文峤考慮了片刻,方說:“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第二日,裴翊、符昶、高隽清三人依言來到王術的宅邸。郢州顯然不如王城富庶繁華,但他這宅邸倒是格外富麗,亭台、山池一樣不少。
王術領三人入堂,文峤在案前落座,符昶、高隽清随其後而立。除了王術的主位之外,他們對面還有一張幾案,想來,那就是王術今日延請的另外一位“朋友”了。
王術跟文峤寒暄叙話不出一刻,就聽見門外飄來一句幽幽之語,“實在抱歉,路上耽擱了。”
進門來的是一個英氣的青年人,劍眉星目,但目光透着銳利,唇邊帶着淡淡笑意,卻好像又沒什麼溫度。
王術忙起身相迎,“言公子哪裡話,時間剛好,快入座吧。”
那位言公子在對面的桌案前坐定,王術熱絡地介紹起來,據說那位言公子出身京中大戶,因是庶出在府中說不上什麼話,便決意出來闖闖,倒真的幹出了些成績。
堂上笙歌曼舞,王術與裴翊、言公子幾人把酒言歡。
一舞畢,幾位舞娘留下,簇擁到幾位貴客身邊,素手斟酒。一名麗人撚起一粒櫻桃遞到文峤唇邊,文峤轉頭看看女子,将那櫻桃含入口中,女子羞赧地低下頭。
符昶偷眼瞧隽清,她面上并沒有什麼多餘的情緒。
這時,言公子問王術:“王掌櫃,你不是說有個寶貝嗎,在哪呢?”
王術朗笑幾聲,“這就來,”然後沖外間的方向拍了拍手。
不多時,一個侍從捧着一個布帛罩蓋的物件走進屋中,小心翼翼地放在桌案上。王術走到它旁邊,輕輕揭開布帛,
那是一個馬頭鹿角形金步搖,最下方的馬首紋飾細緻精美,以赤玉妝點,其上寶劍形紋飾延伸出鹿角枝蔓,綴以葉形金飾,可謂巧奪天工。
在座都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仍不約而同地被吸引,言公子問道:“這從何而來?”
“我是從一個過路商人哪裡購得的,至于來曆嘛,應該是某個前朝墓葬。”
“前朝?”言公子又問:“哪朝哪代啊?”
王術搖搖頭,“那就不知了,大概是某個王公貴族夫人的墓葬,不過飾品都這麼精美,墓葬可見一斑,北地先世有這個實力和機緣應也不多。”
言公子看着那寶劍形紋飾,接話道:“看起來,倒是個巾帼不讓須眉的奇女子,令人神往……”
裴翊似是對這種挖墳掘墓的源流并不感興趣,也沒有多問一句,隻聽言公子在那裡自說自話,“說起來,我府中美人不少,倒是缺一個會武的美人,少了些飒爽之美,還是文公子深謀遠慮啊。”
裴翊一挑眉,擡眼看他,隻見那言公子目光灼灼看着隽清,不知死活地說:“白日紅顔相護,夜裡紅袖添香,豈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