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洛陽,繁華瑰麗,氣象萬千,本該是平凡的一天,但這一天,注定要載入史冊。
天津橋橫跨洛河兩岸,煌煌萬象,浩浩湯湯,大門藝帶着兩名随從從橋下經過,絲毫沒有意識到危險的逼近。
箭矢破空,大門藝耳廓一動,憑着不錯的身手,幸而躲過了這一箭。這時,十數黑衣人從隐蔽處現身,向他襲掠而來,大門藝立時便明白了,大概又是曾經的好兄長送給他的厚禮,拔出刀來,與刺客拼殺起來。
刺客人數不少,且功夫精湛,招招皆是殺機,目标明确朝大門藝而來,饒是大門藝武功赫赫,單打獨鬥也略顯吃力。
一波刺客倒下,又有新的一波撲将上來,大門藝被一名刺客纏住,眼看另一人從側方向他揮刀,忽而從後方飛來一塊石子擊中前方刺客的額頭,他應聲倒地。解決了眼前的刺客,忽見有一匹馬從巷中奔來。
門藝看了看形勢,知道這是唯一的選擇,遂跳上馬背,拉好缰繩,沖開包圍,策馬離去。
沒跑多遠,忽見前方一人攔住去路。
那人雖也蒙着面,但是大門藝認得他的眼睛。
“老七,你也要殺我嗎?”
來人是他的弟弟大朗雅,什麼同室操戈、兄弟阋牆,這些年,他是真真切切體會到了。
大朗雅說道:“二哥,你别怪我,你和大哥,我隻能選一邊。你不該帶兵回頭攻打你的母國,你做的這一切幾乎讓渤海陷入滅頂之境。”
大門藝苦笑,“如果你是這麼想的,那我們也沒什麼可說的了。”
大朗雅提刀而上,大門藝飛身一躍,朝他撲去,兩柄泛着寒光的刀铮然相斫。
他二人鋒銳相當,難解難分,這樣下去若是剛才的刺客追至,形勢便大大不利,大門藝心中不禁焦急。
一聲馬嘶傳來,隻見一個身穿黑衣的人騎馬至,勒馬而下,從腰間抽出軟劍,從中間将二人攻勢劈分而開。
大朗雅面露疑惑之色,來人提劍向他刺去,并沒有刺向要害,被他一刀格開,卻沒料到那人虛晃一招,軟劍出手,在他身前飛旋幾圈,趁他下意識向後躲避的一刹那,來人閃身移到他身後,擡手在他後頸一劈。
軟劍回到她手中,大朗雅緩緩倒下。
暫時解決了這邊的麻煩,那人回首走到大門藝身前。
大門藝拱手緻意,“多謝義士救命之恩,隻是不知,義士是何人?”
她摘下面巾,定定地看向他,“義父,您還記得我嗎?”
大門藝看着她,漸漸從怔忡轉向欣喜,“隽清?是你嗎?”
她點點頭,大門藝打量她,“你還活着,太好了!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她的情緒倒是平淡許多,“義父,現下還不是叙舊的時候,你上馬吧,前面就是洛陽官府,你且去尋他們幫助。”
“那你呢?”
“我就不去了,義父也不必跟旁人提到我。”
她剛要轉身,大門藝喃喃地說:“你還是怪我的吧,我的事牽連到你,本非我所願。”
“義父,謝謝你當初收留我,對我施以援手,今日我幫你這一次,算是報答您的恩情,從此我們兩不相欠。”她擡手一揖,轉身消失在巷陌中。
回到客店,剛進房間,便察覺屋中有人,握緊腰間的匕首,隻見火燭亮起,明明滅滅,映照出裴翊的身影。
“好大的膽子啊。”裴翊踱過來,站在她面前。
“掌司是來緝拿我的?”她望着他的眼睛問道。
裴翊審視着她,一步一步向她逼近,近到幾乎氣息相聞。
“這麼大的事情,為何不與我商量?”
她的目光平靜,“我與你商量,難道掌司會同意?”
“我教你武功,是讓你防身,不是讓你送死,你以為聖王能饒過你一次,還會饒你第二次?”
“我沒想着能活,”她望向裴翊,抽出匕首遞到他面前,“我隻希望你親自動手,這樣也算是你清理門戶,大功一件。”
他盯着她的眼睛,撥開那匕首,“你是不是瘋了,為了大門藝,值得嗎?”
“我高隽清,有恩報恩,有怨報怨,每一個曾經在泥淖旁向我伸出過手的人,我都會感激,無論是大門藝,還是二王子,抑或是,你。”
“你那天跟我說過什麼,都忘了嗎?是誰口口聲聲說要護家國永昌,開萬世太平,都隻是随便說說的嗎?”
“他也是我想保護的人,而且,大人你自己也清楚,大門藝不能死。”她忽然語意低沉,“我相信大人一定會将玄灲找出來,拔掉它,那時候,隻求大人替我去我爹的墓前敬一杯酒。”
“留着你的命,自己去敬。”他忽然攥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說地說:“跟我走。”
他拉着她走了不知多遠,她終于甩開他的手,“你到底帶我去哪?”
裴翊望着她身後的方向,“既然你救下了大門藝,那你就去他那待着,如今,沒有比那更安全的地方了。”
夜色中,她不辯方向,這時才知道,他是拉她去大門藝在洛陽的府邸,而且已經很近了,她驚道:“不行,你不能去那。”
可還未待他答話,看他的眼神便知知道後面有人,她轉身一看,從大門藝的府邸的方向走來幾個人,為首的一個年輕人一眼便看見了她,滿臉欣喜地跑過來。
“隽清?你是隽清妹妹!我是大弘文,我爹是大門藝,我們見過的,你記得我嗎?”
“弘文哥哥。”她此時卻沒有一絲欣然,因為她身邊是裴翊,此刻她隻希望,大弘文不記得裴翊。
大弘文比離開的時候長高了很多,他是長子,當時随父一起出征,故而一直跟随在大門藝身邊,“爹爹跟我說了今日的事,他不放心你,命我出來尋你,這麼多年不見了,走,我帶你去見爹。”直到此時,他才擡眸看了一眼隽清身旁的人,隻一眼,臉上的笑容便凝滞了。
高隽清見勢不妙,連忙上前搭着他手臂想拉他走,“那我們走吧。”未料他竟紋絲不動,盯着裴翊,眼中似要燃起火來。
“裴翊,”大弘文掙開隽清的手,将她推向身後,咬牙切齒道:“我那位好大伯的鷹犬爪牙,正愁沒機會報仇,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擇日不如撞日,弟弟的血債,今天,我就要讨回來。”大弘文拔出刀來,“裴翊,受死吧!”
裴翊一臉淡漠地看着眼前的年輕人,漫不經心躲開他的刀鋒,甚至連手中的劍都不屑拔出來。
幾回交鋒,大弘文沒占到一絲便宜,幾個随從也加入戰局,将裴翊團團圍住。
裴翊不願拔劍,不願傷人,而對面則是招招狠厲,饒是他武藝高強,一味忍讓也漸漸落了下峰。
趁着裴翊與随從膠着,無暇分身,大弘文看好一個時機,搭起弓箭對準裴翊,帶着勢在必得的戾然。
箭,離弦而去,淩空而出,破風而來。
令他萬萬沒有想到,千鈞一發之際,本在一旁的隽清突然跑來,擋在裴翊前面,弘文大驚失色。
裴翊将随從踢倒在地,隻聽身後的大弘文驚呼:“隽清!”,回身一看,她擋在他身後,一支箭矢已刺進她身體。
隽清搖搖欲墜,向後緩緩倒下,裴翊連忙接住她,将她護在懷裡,她看着他,沒有說一句話,隻是攀了攀他的手臂,緩緩阖上眼。
裴翊看着懷中無聲無息的人,喚了幾聲,毫無反應,她的眼睛閉着,長睫連一毫翕動都不曾。他仰起頭,沖呆住的大弘文喊道:“快找大夫!”大弘文回過神來,撒腿就去尋附近的醫館。
月上中天,大夫在屋中救治隽清,裴翊在屋外廊亭枯坐,焦灼地等待。
這些年,他在刀山血海中浮沉,仿佛早已将生死看作過眼雲煙。他已經失去過太多,也自認虧欠旁人甚多,故而早已不願與人多生瓜葛,至于自己,自己失無可失,如此了了一生倒也沒什麼。
可是今天,當她的血沾到他手上的時候,他感覺到的卻是萬箭穿心般的痛苦和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