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後她才發覺,她并沒問蒼遙此來何故、落腳何處,他仿佛憑空出現又憑空消失,道謝無門,無端生出一絲怅惘。
日子一天天流過,這日,整理書冊時,一本書被她不小心碰到掉落在地上,她俯身拾起,拂了拂沾染的灰塵,那是一本《山海經》。
她沒有看過這本書,随意翻了翻,餘光中忽然捕捉到一個圖案,心念一動,連忙往回翻找。
一個獸首蛇身的圖案赫然在冊,雖同那徽紋并不完全相同,但的确是有些相似的。
她細細往前後翻看,書中這一段正是大荒北經,文曰:“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鹹。有肅慎氏之國。有蜚蛭,四翼。有蟲,獸首蛇身,名曰琴蟲……”
她的手微微顫抖,仿佛看到一絲光亮,離那個迷霧籠罩的地方近了一步。
有山名曰不鹹……
肅慎氏之國……
獸首蛇身……
巧合過甚往往就不是巧合,不鹹山多意指靺鞨的聖山太白山,靺鞨本就源出古肅慎,難道玄灲的徽紋便是來源于此?這是否也暗示着玄灲與靺鞨有着某種聯系?
正想着,顧嫂來敲門,“姑娘,剛剛有人給你送了個帖子。”
打開帖子一觀,原來竟是蒼遙相邀,也是,她不知道蒼遙在哪裡,蒼遙可知道她在哪裡,畢竟上回是蒼遙的部下送她回來的。
蒼遙定了一處酒樓的雅間,她到的時候,他正在臨窗遠眺,能看到遠處的碧空如洗、山巒含黛。
“蒼遙大人。”
聽到這聲招呼,他回過身,一眼看見她手中拿着一個包袱樣的東西,奇道:“吃個便飯,這是帶個什麼?”
她将東西放在桌上打開,“看到塊布料很适合大人,便自作主張替大人做了個披風,還望大人笑納。”
蒼遙修長的手指撫過披風,心裡道她這人還真是有恩馬上償,絕不喜歡虧欠旁人,面上笑着說:“那謝過姑娘了,”擡手讓道,“快請坐。”
蒼遙斟了一杯酒放在她面前,聽得她問:“大人找我可是有什麼事嗎?”
“今日是跟你告個别,這邊的事辦完了,我要回去了。”
她微微點了點頭,拿起酒杯,“祝蒼遙大人一路順風。”
蒼遙看着她喝酒,手指輕輕點桌面,“這麼平靜啊,就沒有一點舍不得嗎?”
一語出,還沒咽下那口酒的隽清差點嗆住,心說這位仁兄真是莊重不了一會兒。
蒼遙轉而略顯穩重地問:“你呢,有什麼打算,是準備留在這兒?”
她搖搖頭,“過段時間,我也準備回去了。”
“回去?”蒼遙玩味地看着她,“雖然大武藝已經派人來,向唐皇上表以示悔過和謝罪,渤海與大唐和解,可是對你來說未必安全,不怕嗎?”
“我還有事要做,如果做什麼都要畏首畏尾,那這一生實在是沒什麼意義。我若是怕,當初也不會碰這個案子,就該聽族裡的安排,随便找個人嫁了,與其笃求那死亡一般的安甯,倒不如痛痛快快活一次。”
蒼遙笑笑,也端起酒杯,“那就祝姑娘平安順遂、得償所願。”
這酒清香甘甜,回味綿長,見她輕晃杯中的殘酒,蒼遙說道:“這是桑落酒,産自河中府,人說色比瓊漿、香同甘露。”
“的确是美酒。”幾杯酒下肚,她頰邊暈起淡淡的紅暈,今日她這裝扮,玉簪閑挽發髻,花钿點額,着绯色衫裙,裙上有金絲忍冬紋繡花,茶青色半臂,如雲似雪的披帛随意搭着,别樣的清雅端麗。
“還是這身适合你,青雲服黑黢黢的。”蒼遙打量她片刻,打趣道。
還沒等隽清回複他,隻聽得外間大堂中文人士子交往如故,酒至酣暢,吟起詩來,皆為耳熟能詳的佳句——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裡……”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挂雲帆濟滄海……”
蒼遙聽到這,轉頭問她:“說起來,你們的東邊是大海,你見過大海嗎?”
她搖搖頭,父親是死在海上的,大海仿佛承載着她的心魔,“或許有一天雲開霧散,我會去親眼看一看。”
蒼遙笑笑,“我也沒見過,那時若有機會,可以陪你一起去。”
這句話不知是随口而言還是意有所指,她不禁轉頭看他,他剛剛飲盡一杯酒,空酒杯還挾在手裡,目光則是望向窗外,但并未聚于某處,就好像,冷眼相看這紅塵俗世。
他與裴翊是很不一樣的兩種人,裴翊更像是靜水流深,他會帶你看到全新的天地,能夠彌補所有的缺憾,而蒼遙難以捉摸,時而灼烈似火,時而涼薄似冰,隐隐透着一股危險,但卻不禁想要靠近。
“對了,送你個東西。”一句話将她的胡亂思緒拉回來,隻見蒼遙從腰間取下那支雪魄劍,放到她手邊。
隽清仿佛一下子酒醒了一半,推辭道:“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蒼遙卻說的堅決,“它本出自青雲司,如今還回去,也是正道。你若是喜歡,就留着用,或者,放到你說的那什麼淩風堂裡也行,也算是替祖母守着她的故土。”
她第一次近距離地看到雪魄,笛中劍鑄造技藝極高,管身上的精雕花紋行雲流水,受笛身長度所限,劍刃拔出并不太長,但它也可以同鞘身反向組合成長兵器,修長挺拔,巧思卓絕,就像它曾經的主人,剛柔相濟,舉世無雙。
“如果它不在你身邊,能讓你忘記那些不愉快的過往,倒也是好事。那我就暫時幫你保管,什麼時候你想要回去再來找我。”
他笑着點點頭,她這才小心翼翼地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