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南海府回來已經有一段時日,這天隽清拿着卷宗去歸檔,所過之處隐約覺得大家看她的眼神含着說不出的欲言又止的怪異。
直到迎面遇上青龍閣的一位同僚,平素插科打诨慣了,憋了半天,終于在擦肩而過的一刻說道:“隽清,恭喜了啊。”
她停住腳步,不解地看着他,“恭喜什麼?”
還未等那人開口,隻見符昶從後面腳步匆匆趕來,插到二人中間,接過隽清手裡的卷宗往那人懷中一塞,一邊說着:“幫忙放回去,多謝了啊,”一邊拉着隽清的手臂往清靜無人處走去,同僚看着手中多出的卷宗愣了片刻,看着兩人的背影,玩笑道:“符昶!還敢拉拉扯扯的,手不想要了?”
風吹散的他的話語,無人理會,這廂符昶拉着隽清來到院子中間的高樹下,确保無人能聽見他們的對話,隽清一抽手,問道:“到底怎麼了?”
符昶神色間沒有了平日的玩世不恭,複雜中帶着一點擔憂,“聽說聖王給有司下了教令,籌備三王子的婚事。”
“三王子要成婚了?”隽清以一種好奇的心态随口問道:“跟誰啊?”
符昶沒回答,她轉念想到剛剛那個同僚的戲谑之言,心下沉沉跳了一下,“難道……”
“你,”符昶這個字說的似乎很是艱難,“聖王要讓你嫁給三王子大義信。”
“怎麼會?”
“就是啊,聖王這是唱哪一出啊,之前那麼介意你跟二王子走得近,如今卻又亂點鴛鴦譜,把你許給三王子,哪跟哪啊這都是?”符昶憤憤,又有些無奈,偷眼看她的反應。
隻見她怔了片刻,垂下頭,符昶轉頭望望衙署的方向,提議道:“要不你……”哪知話還沒說完,被隽清打斷,“幫我告個假。”言畢頭也不回地朝大門的方向走去,留符昶一人愣在原地。
她這才知道,她這個當事人還被蒙在鼓裡的時候,各種街頭巷尾的談資已是甚嚣塵上,她已經站在了漩渦的中心。
有的人說有過那樣的過往還能做王子妃簡直是祖墳冒青煙;
有的陰陰陽陽不過是覺得她心比天高,仗着有幾分姿麗周旋在權貴公子間,行一些不可言說的手段。
她來到三王子府邸門口時,見門前停着一輛王府的馬車。守門的侍衛不認得她,攔住她查問,她亮出腰牌,“青雲司高隽清,請見三王子殿下。”
侍衛聽到這個名字愣了一下,定定看了她一眼,連忙作揖,回身飛快地進府通禀,不多時又飛快地跑回來,恭敬地說:“姑娘請。”
被延請進書房,大義信已在等她,侍衛将人引到,便知趣地告退。
隽清行過禮,便問:“殿下這是準備出門嗎?”
大義信起身走到她近旁,“其實我也正想去找你。”
“殿下知道了。”
大義信點點頭,面上有些尴尬,“高姑娘,那個……”
他半天沒“那個”出來,隽清索性開門見山,“殿下,我是想問,這件事,是你的意思還是聖王的意思?”
大義信微微歎道 :“這件事我也是剛剛才知道的。”
來的路上,她已前前後後想了幾遍,其實這個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隻不過,那亦是最棘手的答案。
大義信見她半晌沒接話,便說:“我知道姑娘的心不在我這,我也不想因我之故困住姑娘一生。”
“可殿下應該猜得到聖王的深意。”她緩緩揚起頭,直視着他的眼睛,“殿下的志向在何方?”
大義信苦笑一下,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跟她說:“你還記得,當初在扶餘府的時候,看到的翺翔天際的白鶴嗎?”
見她目光中有不解,他接着說:“論文墨才學,我不及你們,不過我記得從前先生說過一個典故,”他轉頭望向門外的天空,念道:“雲中白鶴,本非燕雀之網所能羅也。”
隽清審視着看他,“殿下想做那白鶴?”
“非也 ,”大義信望向她,“我覺得,你才像那白鶴。”
在隽清語滞的一瞬,他又接着說:“我們做王子的人一生下來就注定有人會君臨天下,有人會鎮守四方。我知道二哥對你而言或許到底有些不同的意義。”他朝她走近幾步,“任何人都不會動搖二哥的地位,包括我。這個婚約于你是無妄之謀,你隻需遵從自己的内心,若是不願本也無妨,我向父王請求常駐邊關,永不再回王城,或許尚有轉圜之機。”
她聞言沉默,轉顧那檐下露出的一角晴空,半晌說道:“殿下不必如此,若有教令我會接。”
“你願意嫁給我?”大義信望向她,帶着一絲訝然,“這委屈你了。”
“殿下才是真的委屈。”隽清說道:“殿下不是白鶴,而是蒼鷹,該當搏擊長空、鵬程萬裡,不該被無端埋沒。不過是一樁婚事,也僅是一樁婚事。”話畢,雖然穿着青雲服,但她行了一個女子的揖禮,“告辭。”
坐在廊亭的石階上,小白貓輕輕來到她腳邊,她将它抱到膝上,撫摸着它雪白的毛。它的眼睛真的很好看,像寶石一般,小生靈仿佛感知到她的不快,小腦袋輕輕蹭蹭她,發出呼噜噜的聲音。
腳步聲漸近,轉頭便是來人衣擺處清冽莊重的銀絲繡紋。
她知道是誰,鼻中一酸,但是面上絲毫沒有表現出來。
“三王子怎麼說?”
她仰頭望向裴翊,“兩個身不由己的人,還能怎麼說。”
“你想嫁嗎?”
她的唇邊牽出一抹勉強的笑意,“做王子妃,不好嗎?”
“你并不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