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松開手,小白貓立時奔走,躲到樹後面露出小腦袋看向他們。
“現在看來還是二王子妃比較通透,王室貴胄、世家大族,喜歡有什麼用?”她望着天空,“我曾聽聞當年高王病重之時,将除了今上之外的嫡子都暫時遣離了王城,如今,聖王病重,此時安排這樣一樁婚事,該是異曲同工。我們都是棋子,棋局就是要牽制平衡各方勢力,讓政權平穩過渡。”
她明白大武藝的意思,這本就是個死局,他應該到底已經知道自己曾去洛陽救大門藝的事了,再加上南燭鬧那一場……或許,嫁給大義信,穩住大門藝的随衆、斷絕大義信的野望是她最後的作用,在不久的将來,她或許就會從這世間消失,就像從未活過一樣。
但是她心中想的這些,沒打算表現出來半分。大義信或許想不到這一層,但裴翊能。
“你若不想嫁,就不必嫁。”裴翊忽然說道。
她站起身來,因為在石階上,所以堪堪可與他比肩,“這次可不是族裡亂點鴛鴦譜,是聖王賜婚。”
她沒奢求他會為了她去忤逆誰或者對抗誰,她也絕不希望他那樣做。
“你也是棋局的一角,因為你不是你,對吧?”
聞聽她這句話,裴翊眸光一閃,她接着說道:“我曾經查過,你出生那年是聖曆二年,還有一個人也是,對你而言應該不是巧合吧?”
她走近一步,望着他的眼睛——
“許國公世子。”
她果然是知道的。他曾經看出過一些端倪,其實她大概早就猜到了他真正的身份,便也不再隐瞞,“有些事,青雲司掌司做不到,但許國公世子可以。”
“有什麼區别?你想請聖王收回成命嗎?憑什麼?你的身後還有許國公府和白山舊部,你這樣的出身,是不可以恣意妄為的。難道,你想讓聖王覺得,那個神谕,并沒有錯?你活着,本已是欺君,難道你還想,再死一次?”
她不該說這樣的話,但此刻,她隻能把話說重些。俄而又換了個角度,“他是個很好的人,應當也會對我不錯。”她忍下心中的難過,聲音有些啞,“跟着你的這幾年,是我人生中最好的一段日子,多謝掌司照拂,我要離開青雲司了,以後應該也很難再見了,從前有些唐突之處,還請包涵,掌司多珍重,玄灲的案子,費心了。”
她想從他身側走下石階離開,卻未料被他輕輕勾住手臂,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他旋身将她圈在懷中,抵着廊柱,溫熱的掌心攬着她的後腰,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個吻。
這吻起先溫潤、綿長,像春天枝頭的第一朵花悄然綻放,後來卻陡增一絲侵略性,他撫着她的頸向後壓去,衣衫交錯,忘情癡纏,仿佛洪水沖破阻礙噴薄而出,想将她融入自己的身體裡。
腦海中仿佛有一根弦炸開,驚訝、委屈和貪戀一齊湧上心頭,但理智最終讓她平靜下來,稍離了些許,手撐着他的前襟,喘着氣,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隐藏得太好,經過洛陽那日後,她也從未敢想他的心中是否也有旖旎,但是現在,這隻會讓她更加不安和憂慮。
她将他推開一步的距離,“輕薄天家女眷是什麼罪名,掌司應該最是清楚。”
“你還不是他的妻子,也不該是。”
“那我該是誰?”隽清問出這一句,兩人之間有了片刻的沉默。
“忍冬家那天夜裡,是不是你?”
那是一件諱莫如深的事情,她其實一直有所懷疑,但到底主意是她提的,任務完成得也算成功,除了那小小的意料之外,無人知曉,無人在意。
他喉結動了動,問道:“什麼時候知道的?”
“剛剛。”
剛剛那個吻,那個熟悉的氣息。
“符昶是直性子,藏不住事,若是他的話,他不會那麼自然,我也試探過他,知道應該是有人易容成了他,況且,”她頓了頓,“他不會那樣,哪怕是裝的。”
“或者說,他不敢那樣。”裴翊淡然道。
裴翊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思,别人不知道,但符昶知道,現在回想之前種種細節,其實答案早已昭然若揭,隻不過她刻意選擇看不見。
因為她不相信,自己那稚嫩靜默的愛可以沖破那麼多的阻礙,得到什麼圓滿。
“掌司還記得我們是因何而聚的嗎?如果沒有那些事,我們本不會遇見。”
如果沒有玄灲,他本該家宅圓滿,她本該在父親的庇佑下,天真爛漫,他們不會見到至高的星辰,也不會經曆至暗的罪惡。
她鄭重地說:“比起感情,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遲疑了一瞬,他還是輕輕撫着她的肩,“你到底明不明白,他不是真心想給你賜婚的,你會死的。”
“如果沒有你和二王子,我早些年就該死了。”她淡薄一笑,避實就虛,“賭一把,我賭我死不了。”
“三王子護不住你。”
“我賭的是我自己。”
“我乏了,大人請回吧。這是私宅,大人待得太久,不合适的,有公事的話,我會去司裡。”她盡力讓自己看起來坦然,踱回房中關上門,靠在門邊許久,直到聽見沉緩的腳步聲,漸歸于無。
走到妝鏡前坐下,鏡中映出清冷的眸子,如遠山薄霧。
裴翊也好,大義信也好,她不願他們因她涉險或是自苦,可她又不甘,痛恨這樣的逆來順受、任人擺布,可如今,又有什麼辦法?
她對裴翊說賭自己死不了,可是她又拿什麼賭?
煩惱間,拔下頭上的簪子丢到妝奁中,轉眼瞥見了一枚随手放置的黃銅指環,心裡忽然有個主意,卻也滿心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