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青岚用自己的手背觸碰了一下霍晔的額頭,發覺溫度似乎已經降下去不少,不再像之前那樣滾燙得吓人,便将霍晔身上蓋着的被子角落掖了掖,然後輕手輕腳地轉身離開了房間,去向自己的金主彙報新情況了。
在許青岚合上房門的一刹那,原本緊閉雙眸的霍晔擡起了眼簾,流露出一絲的複雜情緒。
他從前對許青岚百般挑剔,看許青岚哪兒哪兒都不順眼,認為他溫和的笑意,輕柔的聲線,關切的目光,無一不是在虛僞做作。
然而如今,當他親身感受到許青岚無微不至的照顧後,他不得不承認,現在的許青岚好像并沒有以前那麼令人讨厭了,甚至可以說程度其實比不讨厭還要再高一些,他有些喜歡許青岚給予他的那種仿佛帶有魔力般,能夠輕而易舉驅散掉他心底積壓的孤寂的溫暖。
被許青岚關懷的感受,與被家中那些僅僅隻是完成任務一樣公事公辦的傭人相比,實在是有天壤之别,霍晔某刻竟體會到了有家人陪伴在身邊的滋味,而這正是他從來沒有在自己父母的身上索取到的。所以盡管身體其實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霍晔卻依然躺在病床上,裝成個半死不活的病人。
霍晔摸着自己剛剛被許青岚觸碰過的額頭,指尖似乎還能體會到老男人殘留的柔軟觸感以及若有若無的雅緻馨香,他的心情陷入了極度的糾結之中,不知道該不該向許青岚道一聲謝。
——我又沒開口求着他來照顧我,許青岚所做的一切隻是惺惺作态而已。
——可即便許青岚并不是全心全意待我,這麼多天來總歸還是懷有幾分真情的吧。
——我對他的态度自始至終都算不上友好,許青岚怎麼可能不計前嫌,以德報怨。
——但是,如果,隻是如果,許青岚是真誠對我,我卻這麼冷漠,他不是要傷心嗎。
心中不同的聲音來來往往的辯駁着,在外人面前的冷面校霸,一想到要向許青岚道謝,一種陌生又微妙的滋味便将他完全包裹。霍晔也品不出這到底是癢還是疼,是難受不自在還是如釋重負,隻是覺得心髒像是被什麼撞一樣突突的跳。
他就這樣在房間裡磨磨蹭蹭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咬咬牙從床上起身,拖着像是被灌了水泥一樣的雙腿,異常緩慢地走出房間。
一想到接下來他要對許青岚說什麼,霍晔耳根子都泛起了紅,溫度燙得好像能夠冒出肉眼可見的蒸汽似的。
然而在他還未到達客廳,隻是在樓梯上遠遠瞧見許青岚的身影時,卻停下了腳步。
許青岚身着一件寬松舒适的居家服,站在坐在沙發上的林嫚身後,袖子随意地挽起,露出線條十分流暢漂亮的手臂,輕柔細緻地為精神看起來有些萎靡的林嫚按摩着太陽穴。
屋内靜谧的燈光灑落在他身上,他原本就俊美至極的面龐被籠罩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越發讓人目眩神迷,那如牛乳如絲綢般細膩白皙的皮膚,哪怕帶着淺淺的歲月痕迹,也沒有折損其分毫迷人魅力分毫。
中年男人微微垂首,凝視着林嫚的目光滿含着無盡的寵溺與溫柔,仿佛是将已到中年的林嫚當做了童話裡,會變成泡沫的人魚公主一樣疼愛憐惜着。
霍晔就這麼看見到他附身貼近林嫚的耳畔,紅潤的唇瓣微張說着什麼,哪怕聽不到他具體的話,霍晔也能夠想象出他那種輕言細語的腔調,徐緩低沉宛如大提琴般讓人沉醉的聲線。
這是一種很難言說的微妙矛盾和反差感。長着一雙風流昳麗的桃花眼,如此泛濫的柔情蜜意,瞧着就是多情至深處,最是無情之人,偏偏做如此人夫的打扮,這樣專注溫柔地對着一個人,就好像在他的整個世界裡,除了身邊這個人之外再無其他存在。
霍晔瞳孔深深地倒映這幅充滿溫情的畫面,那原本撞得他心口突突直跳的力道改變了,毫不留情緊緊地攥住他的心髒,将他的血肉擠壓得滿是醜陋的褶皺還不算完,非要從其中擰出酸澀的汁水才肯罷休。
霍晔重病時神志起初的确是模糊的,但後來他越來越清醒,在許青岚悉心照料自己的時候,也在趁其不備偷看過好多眼。
他看着許青岚忙碌的身影,看着他好像怕驚擾了自己一樣的小心翼翼,感到一向冰冷空洞的房間都被籠罩在溫馨的氛圍之下。于是乎,他每天都在默默地期盼着許青岚的到來,隻有當許青岚出現在這個房間裡時,他那顆備受折磨的心才能真正地安定下來。
霍晔别扭的性格使得他根本無法輕而易舉地去直視和面對自己内心的感動,他牢牢地抓住這份從許青岚身上所獲取到的溫暖,像是忐忑不安的孩子,珍藏下一塊無比甜蜜,但同時卻極其容易融化的糖果。
哪怕他心底裡對這塊糖果充滿了渴望,想要直接将它吞下去想的發瘋,但卻始終不敢有絲毫的輕舉妄動,隻有在寂靜深夜身邊再沒有其他人了,他才會悄悄地把那塊糖果取出來,極為謹慎小心地輕輕地舔上一小口,生怕因為自己過于貪心讓神明厭棄,以至于殘忍地将這糖果從他的手中奪走。
可是他這般視若珍寶,用心呵護寶貝的東西,在他母親那裡卻是再尋常普通不過,許青岚給了他一塊微不足道的糖果,卻給了母親大海般遼闊無垠的甜美蜜漿。
霍晔從未像現在這般清晰明了地意識到,原來那份一直令他暗自歡喜的關懷照顧,不過都是許青岚的随意為之,許青岚真正的深厚情意,是他從未親身體驗過的。
想到這點,一種難以名狀的感覺将霍晔撲倒,他努力地想要分析出這種隐晦的難受是什麼,可任憑他如何絞盡腦汁也尋不到答案。隻是他的鼻根突然一陣發酸,眼眶也漸漸地濕潤了起來。
像是手指長出倒刺,明知道撕下來會很疼,但霍晔卻像着了魔般,根本無法控制自己不去觸碰它。接下來的日子裡,他開始暗中窺探起許青岚和母親之間的相處來,那些曾經沒有被他放在心上忽視掉的細節,此刻卻狠狠地紮着他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