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罂以為公王段隻是吓唬吓唬自己,誰知道他說的都是真的。
他真的不會燒飯,不會洗衣,不會梳頭,不會照顧小孩。可憐季罂年紀小小就要被迫自力更生,想她自幼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哪會做這些事,自是不肯屈就。
于是師徒一合計,打起山裡精怪的主意。這墟王頂上的精怪修行不過百年,修為不夠,迫于公王段的威懾,擔起養家糊口的重責,每日采集露水、山果和石髓供師徒享用。
據書上記載,神仙以玉為食,龍肝鳳髓更是常見的飲食,公王段也和神仙一樣吃玉石飲雨露,偶爾改善夥食會弄些吉獸瑞禽,或去凡塵嘗嘗人間的美酒。
他自己不吃人間飲食,便要季罂也戒斷俗人葷腥。季罂好不習慣,她吃不來石頭,喝不來露水,常常餓肚子不說,每到子夜,公王段還總是準時派蒼鷹背她來石洞讀書。
石洞藏有書卷億卷,不吃不喝地翻閱也要上萬年。
不過那些古舊的書記載了諸多神怪神兵以及匪夷所思之事,季罂也算找到了樂趣。
“神仙下凡可以随意勾搭凡人,還不用負責,當神仙也太好了吧。”
“神仙居然也要拉屎的,他們拉屎還有專門的星宿叫天屎。”
公王段一巴掌拍在她後腦勺,“沒用的你記得是一清二楚,小魔頭你行啊,深得你師父我的真傳了。”
他一口一個小魔頭小廢物,動不動還罵人老母,季罂耳濡目染,也跟他學了滿口髒話。
沒涵養歸沒涵養,公王段本事還是有的。
他說裘無涯會的他都會,裘無涯不會的他也會,并非誇口。
他求學的門派乃陰陽鬼宗,囊括天地極陰,能驅策鬼怪,駕馭妖魔。季罂親眼看到他召喚妖鬼,那些妖鬼上天遁地,任憑他驅使。
公王段教導徒弟不要求苦學,反倒像個老頑童,不是帶着季罂摸魚爬樹,就是戲弄混元宮的弟子。
他對季罂隻有一個要求,就是平心靜氣,不要輕易動怒。
公王段說:“墟王頂會被雷霆之怒淹沒。”
季罂覺得師父是在說笑,“我有那能耐,早把混元宮打飛了,還怕什麼天機子。”
公王段告訴她,“他們殺你,是因為你很可能就是修魔神的轉生。躲在這裡隻是一時,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要想活命,你就得找齊“正、惡、執、傷、義、衆生、生死”七種意念,喚醒魔父之力。”
這還是季罂第一次聽到修魔神和自己的淵源,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為修魔神的轉生,但她在妖術修行上的确有着無人企及的天賦。
裘無涯傳授她法術已經是四年之後,此時的季罂年滿十二,早就通過相柳宜修完了混元宮道法,并從書中領悟了妖鬼神通,已無意于仙門修行。
如此正合裘無涯的意,索性由她去了,一心一意栽培相柳宜。
相柳宜心地仁善,天賦異禀,是混元門百年來最具靈慧的弟子,前途不可限量。裘無涯對他頗器重,名為時栎的弟子,實則由長老親授。相柳宜也不負衆望,十五歲得以提前下山曆練。
作為相柳宜唯一的師妹,季罂也享受了他頗多照顧。
季罂十三歲這年,墟王頂發生了一件震動四方的大事。
一場鋪天蓋地的大火吞噬了數座山頭,燒到墟王頂的結界,她站在宮門前聽到了火勢摧毀林木的哔啵聲,走獸飛禽瀕死的慘嘶。
相柳宜提着劍就要破結界而去,師兄弟攔下他道:“地鬼放出來人間就完了。這把火傷不了人,至多燒死幾頭畜牲。”
這把天火出自裘無涯和三尊之手。
據說酆都塌毀了一壁,封印其中的地鬼湧向陽間,裘無涯和三位長老趕去鎮壓,引下天火将地鬼圍困殲滅。
然而這場大火足足燒了三月,地鬼盡滅,萬靈也付之一炬。
季罂再次站在宮門前,入目的是焦土和濃煙,還有來不及逃走被活活燒死的猛獸走禽,一副副燒焦枯骨,飄蕩着向天悲鳴的縷縷幽魂。
這場浩劫後,人間爆發了一場瘟疫,殃及數國,那段時日遍地屍殍,混元宮弟子全部下山去施藥除疫,解了黎民之苦,博得民心。
為時半年的厄難結束了,隻聞百姓感謝混元宮除鬼救世,稱頌他們的恩德,而燒過的山林滿目瘡痍,黑色餘燼數月不淨,光秃秃的地表再未長出任何作物,也再無走獸飛禽栖息的蹤迹。
後來季罂和公王段下山到凡間的集市,看到商販在兜售野獸的牙齒、皮毛和獸角。
公王段說,那些是逃出生天的野獸,因為闖入人類的地盤被視作入侵領域,山民們大範圍搜捕殺害,啖肉飲血,刨出大象的象牙,剝下虎豹的皮毛,割取黑熊的膽汁和熊掌,剜掉麋鹿的對角,最後這些半成珍品流入達官貴人的家中,成為擺件,成衣和補品。
從集市回來的那夜,公王段醉醺醺地坐在懸崖上,看着無聲無息的秃林,眼底是少見的涼意。
他指尖一點,林中現出幽幽鬼焰,季罂目睹鬼獸的遊魂肆意流竄。
公王段說:“歪道要殺人,正道也要殺人,好人會殺好人,壞人也會殺壞人,世間的秩序當真看不懂啊。”
他深深歎息,開始胡言亂語,“魔父若還在,何至于此。”
這年公王段身負要事,需要下山一趟。
臨行前他為季罂占了一卦,乃是大兇。
他驚疑不已,将季罂叫到身邊叮囑,“你命中有一死劫,在家參悟修煉,吃吃喝喝,怎麼都好,但絕不可和混元宮弟子起争執。”
季罂滿口答應:“他不招惹我,我自會放他一馬。”
她不愛修行悟道,身負神通也隻是勉強順從師命的結果,一直奉行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但公王段前腳剛走,葉金州後腳便找來,強行逼她一決高下,引來門中弟子的圍觀。
葉金州修的是水系,化水為冰,以冰作劍。他一心要置季罂于死地,這些年刻苦修行,從無懈怠,早已成為門中翹楚。
他祭出通體剔透的冰刃,刃氣砭骨,上劈下刺,招招陰毒,直逼季罂面門,根本不給她進攻的機會,縱然被擊碎也能迅速凝結,旨在取她性命。
季罂手無寸鐵,隻能來回閃避,刃氣削去了她額前的發絲,劃傷的手臂上帶下一縷細長的血線。
血肉翻了出來,季罂甩着手嘶嘶呼痛,“葉金州,你腦子開了天靈蓋了,功力竟然大漲不少。”
葉金州咬牙刺她,“相師兄外出曆練,現在門中沒人護得了你,受死吧!”
葉金州緊緊相逼,刃在他手中靈活翻飛,快如閃電,割在身上皮開肉綻,每寸都沖着筋骨而去,招式簡直毒辣至極。
季罂暗增功力,葉金州更是如有神助般,将畢生所學發揮得淋漓盡緻,她的招式盡數被窺破。
季罂尚且記得公王段的叮囑,不肯與他戀戰,念訣祭出法陣,冰刃撞上來碎成冰渣,散作霧氣飄去。
威壓強勢逼向葉金州,圍觀的門中弟子暗道不好,隻怕葉金州要受吃虧。
在這緊要關頭,一把浮塵飛來,纏着葉錦州的腰身卷至一旁。
是裘無涯同三位長老聞訊趕來,他從弟子中走出,怒目看向季罂,“從何學來的鬼蜮之技!”
随即差使座下的一名弟子,“将這孽徒拿下,本座要親自審問。”
季罂聞言一笑,撚來天光雲氣,化出無數通體晶瑩的冰箭,“區區術法,你們不教我,我便不會了麼。”
見她修為修至如此境界,在場弟子無不震懾,連裘無涯也目露震驚,“孽障,誰教你的術法?”
季罂得意道:“我天資聰穎,自己悟的。”
冰箭飛出去,裘無涯一個氣吞山河的上天攬月,輕松收攏于掌,當場化為漫天冰雨。
季罂知道對方實力不菲,但親眼見到還是被彼此的差距驚到。
眼前情形不妙,不宜僵持下去,她未有遲疑,不慌不忙使出一個虛招,起勢要走,一名内門弟子窺知她的動作,連忙甩出鎖鍊,勾纏住她的腰身。
腰帶拉松,飛龍受驚,眼看就要飛出,季罂情急之下抓入掌中,撚作龍珠吞進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