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村落出去五十裡外有一家邸店,旗簾殘破不堪,挂在旗頂上的燈在雪風裡忽明忽暗,就要燃燒殆盡。
不過是極尋常的一夜,經營慘淡冷清無人的邸店因為冒雪而至的不速之客,溫度驟降。
外面的大雪鋪天蓋地,白茫茫的積雪已經淹沒了樹根,紅玉姬僅着一襲單薄的衣裙,面容瑩白,片雪未沾。
她要了一間客房,四周設下結界,坐榻上開始行氣修身。
通過存思修煉法,她閉目内視,查視五髒,體内的餘毒已清。
蛟毒并未入侵到五髒,腕口的傷痕隻有淺淺一道,就快痊愈了。
記得季罂在為她療治蛟毒時,是以血為藥。她和季罂都出自陰陽鬼宗,陰陽鬼宗有一術法,是用血結陣,煉制傀儡。為何季罂的血可以療治妖毒,令人費解。
她打開法陣,蛟龍恹恹地趴着,一副不肯搭理人的樣子,扔給幾隻鬼魂,連看也不看。
雖說黑蛟為她所用,卻始終不肯臣服。目前以她的功力還做不到完全掌控,使它聽命于自己。
紅玉姬收回法陣,合衣躺下。
人鬼陵有了兇煞和美人罪,她還需要再找其他傀儡填補剩下的二陣。
她原本打算去找尋師父,但眼前有了一件更緊要的事情。
她決定去一趟浮遊山,會一會那所謂的魇魔。
今夜裡雪風嗚咽,外面滴水成冰,屋裡也冷如寒窟。
離開羅邑王宮後她似乎還是第一次感覺到徹骨的寒冷,抱緊手臂,單薄的裙衫貼着肉,覆了一層冰似的侵入五髒六腑,連同呼出的氣息都是寒津津的,運氣驅寒也沒有任何改變。
這是個不詳的信号,每次出現這種情況,都隻有一個原因。
——她進了夢魇的世界。
天地白茫茫分不清邊界,撕心裂肺嬰兒哭笑從四面八方湧過來,辨不出破綻在何處,她亂了心神,耳心陣陣刺痛,幾乎要失去聽覺。
她捂住耳朵,耳朵裡淌出血來,從指縫蜿蜒滾落,疼痛在刹那延申至四肢百骸,這時耳朵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這是幻痛,越是掙紮越是痛苦。”
紅玉姬辨出聲音,“師父……”
“穩住心神。”
紅玉姬依言調整内息,随後一股力道攜裹着她禦風而起,她痛哼一聲,醒了過來。
捂了捂耳朵,還略有一絲疼痛,但她顧不上這些,急忙翻身起來,“謝師父出手相助。”
窗外透進微弱的雪光,李鹿玄的身影映在屏風粗糙的幕布上,他從屏風後步出,背着那柄從不離身的惠劍。
“小小夢魇也能讓你毫無還擊之力,這便是你十年來的修為長進?”
不能掙脫夢魇,她承認是自己修為不夠,“請師父責罰。”
“你的手怎麼了?”李鹿玄瞄着她手腕上露出的傷痕,眯了眯眼,神情頗為戲谑,“蛟龍的傷勢……你當真叫師父驚訝。”
紅玉姬低下頭,“是弟子無能,未能降伏此蛟。”
李鹿玄冷笑,“你是無能,你處處皆不如他那個徒弟。”
紅玉姬臉色瞬白,喉嚨發緊,說不出話來。
李鹿玄走到了她面前,突然捏過她那隻受過傷的手腕,覆上一縷幽光。
探得脈息,眉心一蹙,下一刻雙目迸出可怕的寒芒,“是誰替你療的傷!”
“一個陌路人。”紅玉姬不敢與他對視,她已經盡力讓自己看上去鎮定自若,鬓邊還是滲出細密的汗珠。
她刻意模糊了性别。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要維護季罂。
或許隻是因為當年她幫過她,她想要還這個人情。
然而李鹿玄是何等神通廣大,不必多問,已經看穿她全部心思。
他目光深寒,幾乎是咬牙切齒地下令,“殺了她。”
紅玉姬額頭滾下汗珠,“她不知道我的身份。”
“殺了她!不要讓我說第二次。”
李鹿玄的命令向來不容反駁,紅玉姬閉了閉眼,應道:“徒兒領命。”
李鹿玄拂袖轉過身,就在紅玉姬以為他就這樣離開時,他又駐足,聲音裡不帶半分溫情,“玉兒,你該去的地方是虞都,而不是在此處。”
紅玉姬暗暗攥緊手指,“師父,請恕弟子不能從命。”
李鹿玄眸中射出兩道寒光,即便是在這黑夜,神色也陰得吓人,“怎麼,你要違抗我的命令?”
紅玉姬擡頭望着他清瘦的背影,望了十年的人,明明近在咫尺,卻總是隔着什麼。
“徒兒不明白,為何一定要去?徒兒就是去了虞都也沒有回旋餘地。”
李鹿玄幽幽道:“去了虞都,會有人來救你,他們還會為你開戰。三國陷入逆亂,再過不久便能蕩亂其餘六國,而後危及王城。”
紅玉姬搖頭,聲音在發抖,“師父,徒兒不要去虞都,徒兒要去浮遊山。”
聽了師父十年的話,她也相信師父,但這次她勢在必行。
夢魇纏了她多年,卻不要她死,不會隻是魇魔的惡作劇,背後一定還有别的原因。她要去找魇魔解開夢蠱,問清緣由。
“浮遊山麼……”
李鹿玄盯着她好一會兒,忽然笑了一聲,“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