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王軍隊即将近京,其格其靜默看着外面的淅瀝春雨,心底思量起今後的打算。
他的父親是二十年前被納入三千營的降卒,他自幼跟随父親出入軍營,未及弱冠便成為一軍統領。
三千營隸屬京衛,本職是負責護衛天子安全。他身居要職,在這危急時刻,自然要為自己的君主沖鋒陷陣。
事君之道,惟當竭節盡忠,奮不顧命,死生以之。可他沒有如此覺悟,無論禦座上的主人是誰,于他而言不過是無關緊要的改變。
如今朝臣知京師守備不敵淮王大軍,企圖依靠封鎖城門來阻止這場兵變,如此消極的應對之策,結果不難預料。回首看向巍峨城門,其格其不禁為自己的命運感到憂心,若是下令以死抵抗攻城,那位即将登極的淮王會怎樣處置他?
雨勢漸急,耳畔除雨聲外,忽然傳來車馬的疾行聲。人人自危的關頭,誰會主動涉足這是非之地?其格其循聲望去,滿臉好奇等待車中人出現。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玄色衣袍的一角,來人有條不紊地下車,随即朝其格其走來。雖隔着重重雨幕,來者的面孔卻一覽無遺。這張面孔,令其格其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是來下令加強布控嗎?其格其心想。
他站起身來,躬身施禮道:“林大人怎會來此。”
被稱作林大人的人回答:“我來是有要事與将軍商議。”
他語氣溫和,其格其因此松了口氣,“大人有何事要議?”
林珣看着眼前的厚重城門,沉吟道:“淮王快到了,僅靠封鎖城門,恐怕難解此局。”
其格其颔首稱是,字斟句酌地問:“那大人有何想法?”
“開城門,迎新帝。”
他的聲音異常沉靜,好似這是一個無足輕重的決定。
聽聞眼前人鎮定自若說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其格其不免一驚,“大人此言,是朝廷的意思,還是……”他心中曾設想過直接開城門迎淮王,但終究還是不敢一人擅自做此決定。
林珣道:“你我都知此戰結果,自然能明白我的意思。眼下敗局已定,若是一味反抗,隻會害更多将士喪命,開城門是減少傷亡最好的辦法。”
其格其一面環顧左右,一面細細琢磨林珣的話。他的舊日部族常年侵擾邊境,一直是朝廷忌憚的對手。三千營的将士皆來自這個勇善射騎的部族。他們遠離故土來此駐守,常年懷據一腔漂居異鄉的思念之情,因而彼此感情甚是親厚。
一場争奪皇權的戰争即将結束,他沒有理由讓自己的部下再做無謂的犧牲。其格其思慮良久後,道出自己的猶疑:“我要是現在開城門,五軍營和神機營隻怕不會同意。”京衛由五軍營、三千營、神機營共同組成,彼此牽制。
林珣還是平靜道:“我乃兵部尚書,我說什麼便是什麼,容不得他人置喙。”
話既到此,其格其便不再猶豫,當即下令開城門。
城門重啟,淮王的鐵騎随之趕到,順利入京。與其格其想象中的情形不同,這位藩王臉上毫無喜悅之色,目光久久停留在林珣身上,“看來尚書大人已經在此等候多時了。”
林珣既不見禮也不奉承,而是出言提醒:“殿下,内城城門也已開啟,還請殿下盡快入宮。”
淮王聞言不再言語,策馬疾馳而去。
其格其望着他的背影遠去,一陣不安思緒突然湧上心頭。在那座宮城居住的君王,他将面臨怎樣的境地?他曾聽聞淮王與皇帝感情彌笃,不曾預料到這兩兄弟會行至兵刃相交的地步。如今宮城的主人成為落敗的一方,他至高無上的權力将離他而去,他的敗績将書寫在青史,他的命運,大概會像所有戰敗的國君一樣凄慘。
思及此,其格其不由歎了口氣。
淮王順利踏足禁中,其間沒有受到過多阻攔。大雨如注,一切景象陷入一片朦胧混沌之中,朱紅深牆下,是四處逃竄的宮人,在這風雨飄搖的陰濕天地間,無一人知道他們主上的去向。
瀝瀝雨聲和雜亂腳步聲一齊作響,攪亂着淮王本就紛亂的心緒。他決意先去乾清宮尋找他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