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沁雲病情加重,在黎昭文的嚴厲警告下,她極不情願地做出了妥協。
大抵是天寒的緣故,醫館内滿是前來就醫的病人,許多人隻能暫時排隊等候。坐診的大夫是個須鬓蒼白老先生,把脈問診不緊不慢,一刻鐘過去了,看病的隊伍依然不曾挪動,裴越扶着沁雲站到隊伍的最末端,輕聲說道:“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輪到我們。”
此時沁雲頭暈體熱,毫無力氣與他對話,裴越擔心她随時暈倒,便從夥計那要來了一張椅子給她休息。
裴越素來是閑不住的性子,見沁雲安靜閉目休憩,不過半刻就與夥計閑聊起來,“這位老先生平時看病也要這麼久麼?”
夥計讪笑道:“這是我師父的老習慣了,問診時把病人們平日的起居飲食了解清楚,處方能更對症。”
“一日下來,恐怕看不了幾個病人吧?”裴越問。
夥計道:“閣下有所不知,我們家的病人,大多是衙署裡供職的捕快,他們每日要抓捕犯人,免不了要和那些歹徒纏鬥一番,所以經常要來我們這處理傷處。我們醫館的病人多還是不多,主要還是看捕快們當日有沒有受傷。”
“昨日就有位捕快……”他方欲繼續說些什麼,忽聽裡間有人疊聲,“寺廟……有鬼……”
他匆忙噤口,進入裡間查看。
少頃,他一面歎氣,一面從裡間走出,繼續适才的話題,“裡頭那位捕快,是我們這的常客,他母親每月要用的藥材,都是從我們這取走的。他母親身子弱,他的身體卻很硬朗,我還從未見過他來我們這看病。但是昨日深夜,他突然跑到我們這,渾身顫抖得厲害,臉色比天上飄的白雪還白,我一探他額頭,便知他是發了高燒。這不,從昨日到現在高燒沒退,還在說胡話呢。”
裴越不解:“寺廟有鬼不是你們都知道的事情麼,他何故吓成這樣。”
“是啊,況且那裡又沒人敢去了,誰知道還有沒有鬼。”夥計附和道,“我聽他一直說有長毛怪,也是覺得奇怪。他昨日應是自己去寺廟裡看見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
随後他又說了許多關于寺廟的奇聞,引得裴越徒生好奇之心。
回到客店後,裴越興緻勃勃地問黎昭文:“我們今日就去那寺廟怎麼樣?”
黎昭文莫名其妙,“你不是害怕麼?怎麼突然又敢去了。”
在好奇心驅使下,裴越懼意全無,甚至揚言道:“昨日有人在那裡見到了長毛怪,還被吓得高燒不退……我們暫留此地多日,說明我們和這裡極有緣分,這寺廟的鬼怪驚擾鄉親們多年,我們雖是過路人,幫他們去探探虛實又有何妨?況且我身有武功,不怕打不過那些鬼怪。”
當日黎昭文不過是随口開句玩笑,但聽完他這番牽強的言語,心下反覺頗有道理。她本就不信世上有鬼,去寺廟勘驗一番不算是什麼難事。再者,與其讓難辨虛實的謠言繼續紛擾人心,不如趁早教大家知悉其間的真實情況,免得大家終日惶惶。
黎昭文颔首道:“待天色全黑,我們就去。”
至傍晚時分,暮色四合,他們二人前往寺廟。
多日的大雪現已停歇,清明月色之下,隻見這座寺廟格外莊嚴肅穆,俨然是一處靜谧聖地,觀者難以聯想到,這裡竟會是鬼怪作祟的地方。
黎昭文和裴越各執火折子,大踏步入内,開始逐一查看。
正殿是黎昭文最關注的地方。因經年無人打掃,這裡積滿灰塵,就連那尊高大的佛像也染上了俗世的塵埃,放眼望去,全然是一派破敗寥落景象。
黎昭文疑惑道:“僧人離開時,怎麼不把這佛像一并帶走?”
裴越想了想,說道:“這佛像是他們特意留下來鎮壓啼哭鬼的,這樣它就不會跑去别處害人了。”
黎昭文略覺荒謬,“倘若它真的害怕神佛,又何必跑來寺廟作祟,直接去尋它的仇家豈不是更好。”
裴越道:“仇家……仇家不就是先帝麼?他們都說唐施主就是啼哭鬼,斬他滿門的是先帝,他理應去尋先帝複仇才對。”
黎昭文有些無語,反駁道:“群臣撰寫的奏疏是天子決策的關鍵,論罪論功,取決于奏疏的措辭。假使有人想置唐家于死地,定然會在奏疏上列舉罪證,因為天子遠在京師,終不會為了一樁案件耗費太多人力,一次調查的結果,就是事件的全貌,至于它是真是假,便要看調查官員的良心了。當年經辦此案的官員才是最了解内情的人,表面上唐家的生死系于先帝,實際上握住他們命脈的是負責調查的禦史。”
裴越蹙眉道:“若真是這樣,那豈不是會有很多冤案?”
這句話讓黎昭文頓有愧色,沉吟許久才開口說道:“若是朝廷所有人都通達明理,大概就不會這樣了吧。”
砰的一聲,裴越跪倒在地,雙手合十,虔誠道:“佛祖保佑,願黎昭文入京後一切順遂,金榜題名,早日實現她的抱負。”
他的言行舉動,令黎昭文一時不知所措,“你為什麼突然說這些。”
裴越起身笑道:“因為你是個在乎百姓的人啊,你和那些故意害人的官員不一樣,你若是留在京師當官,定能為百姓謀福祉。”
黎昭文并不回應,暗想:“我原是受百姓們奉養,當然會為他們謀福祉,隻不過裴越方才祝禱所說的黎昭文和我原不是同一人,不知佛祖是否清楚這一點……但願這位神明能助我們實現所求吧。”
二人在正殿查看完畢,移步别處。
裴越一面環顧四周,一面仔細聽各方動靜,“我們進來這麼久,怎麼沒聽見傳言的啼哭聲。”
黎昭文故意吓唬他,“我們直接去僧房不就好了,那裡應該能聽得真切些。”
裴越不以為然,反而盤算:“不知這鬼怪是有形還是無形,實在打不過我們就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