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院子裡才算是安靜下來。
張媽媽年紀大了,沒喝幾口便去歇息了。詩情喝得伶仃大醉,青鸾送她回房間。詹冬兒前不久和一個寒門學子意外結識,二人約着今日去放煙花。
蘇栀披着厚厚的狐皮大裘,半醉半醒地單手托腮坐在石凳上。樹枝上挂着的燈籠散發着暖人的紅光,将蘇栀的臉頰照得紅光滿面。
恍惚間,她忽然想到謝衍知的承諾。
他說,以後的每一天,都讓我陪你看煙花吧。
蘇栀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無奈地搖搖頭,又為自己添了杯酒。
桂花釀入口微甜,聽張媽媽說,這一壇似乎是謝衍知離開前釀的。
蘇栀神經清醒片刻,感受着酒味在自己的口腔中回蕩,忽然覺得這味道有幾分熟悉。不像宋妧釀的,也不像母後釀的。
倒是很像,自己當年第一次來到京州,滿身戾氣,滿懷仇恨。也是坐在這裡,謝衍知為自己斟了一杯酒,便是這個味道。
還沒等蘇栀反應過來,沉寂了許久的夜空驟然被一束銀白利劍刺破,直抵九霄。刹那間,千萬點星火從劍刃迸裂,如金菊舒展婀娜腰肢,細碎的光粒簌簌墜落。
蘇栀看的神色呆滞,不自覺地邁開腿,朝着燃放煙花的地方而去。
“好了好了,快快快,點下一個。”詩情拿着火折子迫不及待地點上去。
青鸾連忙阻攔,“等一下等一下,等這個放完。”
“不知道帝姬看到了沒有。”
“一定看到了。”青鸾臉上倒映着火光,“世子說了,每一年都要陪世子妃看煙花。今年,應當也不算失約吧。”
蘇栀纖細的身影躲藏在樹後,肩膀上下顫抖,雙手死死地捂住嘴,不準許自己發出一點哭聲。
這将近兩個月的時間裡,蘇栀從不允許自己因為謝衍知的離開落一滴淚。她忍耐下所有等待的痛苦,在所有人面前露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她總是不肯承認,自己一顆冷冰冰的心,在遇到謝衍知以後全線崩塌。也不肯承認,自己真的變成了為愛着魔的傀儡。
可是現在,她把頭埋進臂彎裡。耳邊是噼裡啪啦的煙花聲。她現在終于肯認命,自己真的好想好想謝衍知……
—————
千裡之外的甯陽,商無妄掀開營帳,看着冷風中被吹得發絲淩亂的謝衍知,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
“欸,這大過年的,對面那群人難得安穩了一會兒,你不去陪兄弟們好好過個年,在這兒坐着吹冷風?”
謝衍知冷白皮膚被吹得有些泛紅,舉起手中的酒壺猛灌了一口,神色不明,“平軍此次将七成的兵力全部用來圍堵甯陽,他們久攻不下,下一步會想做什麼?”
商無妄一時無言,後攬住他的肩,“河州已經奪回來了,消息也能夠傳出去了,隻要糧草及時運到,他們根本沒這個本事拿下甯陽。”
話雖是如此,可謝衍知心中還是放心不下。他們這一路太過通暢,就連被敵軍重兵把守的河州也輕而易舉地奪下。
一陣冷風吹過,謝衍知擡頭往天上一看,夜空中閃爍着密密麻麻的星子。
這便是她看過的星空嗎?
謝衍知心中的擔子稍稍卸下些許,又灌了一口酒,閉上眼睛,試圖麻痹自己的神經。
過了半晌,他又睜開眼,無可奈何地笑了笑。
那個身影,就這麼硬生生地刻在了自己的腦海中。無論自己做什麼,都無法抹去。
—————
冬日便這樣不聲不響地過去,陸煙煙身子重了,蘇栀每過三日便會去一趟東宮。
“挺好的。”蘇栀收回把脈的手,“孕吐是正常的,你不必擔憂。”
陸煙煙往口中送了一顆楊梅,咧着嘴道,“這懷孕也太難受了,反正我就生這一個,誰愛給他生誰生去吧。”
汁水從她的唇角溢出來,蘇栀遞了塊帕子過去,眼神止不住往外瞟。
“太子殿下還沒回來嗎?”
距離謝衍知上一次寄信回來已過了好長一段日子了,起初她不覺得有什麼,可是前不久,前線送回京州的情報也緊跟着斷了。
蘇栀心中不安,便借着來東宮替陸煙煙把脈的機會看看能否從宋子慕口中問出什麼。
“他啊,他得等到天黑才回來呢。”陸煙煙擦了擦手,“你找他,是為了謝衍知的事?”
蘇栀“嗯”了一聲。
陸煙煙看出她心情低落,也不再說話,靜靜地吃着楊梅,陪她一起等宋子慕回來。
日落西山,陸煙煙有些犯困,剛準備眯一會兒時,便見那個身着蟒袍的男人大步流星地回來。
蘇栀站起身。
宋子慕在見到蘇栀時,眼睫忽然垂了下去。蘇栀心下明了,也不再多問,隻留下了一句,“有情況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