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她右側身穿薄紅梅襦裙的女子道:“不知道三姐姐采的蓮蓬,妹妹可否有幸嘗嘗。”
“我吃完了。”紀宜遊轉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的庶妹紀宜淼,直白道,“你想吃,自己去摘。”
紀宜淼嬌嗔道:“池裡水深,若不慎……”
紀宜遊:“哦,你知道啊。”
紀宜淼被怼得呆了一下,良久才反應過來她話中的含義,眉目不滿地皺起:“三姐姐會浮水,難道還怕這小小的池塘。”
這時,坐在右側首位的長媳燕氏起身向丞相和夫人行禮:“别無他事,兒媳便先行回院,啟兒還小,離開太久怕是會鬧騰。”
丞相夫人溫柔地扶住她的手:“我與你一道。”
見有人離開,其他人也各自找理由告退,紀宜遊淡然起身,将下裙壓出來的折痕輕輕拍平:“我會浮水,與你何幹。”
“你……”紀宜淼沒好氣道,“你這般說話,當心我告訴祖母。”
“你告呗。”紀宜遊擡腳離開。
她這位怕風怯雨的四妹妹是府内崔姨娘膝下之女,不知是天性使然還是後期崔姨娘沒養好,竟是一朵開在淤泥裡的良善嬌花。
虧得崔姨娘沒日沒夜的想法子,暗地裡與她争鬥數十年。
就為幫女兒把唯一的嫡女除掉,好給紀宜淼鋪一條光明大路。
“等等,我也要去清荷院。”紀宜淼提着裙子兩三步跑到她身邊,不情不願道,“我自己摘就自己摘。”
紀宜遊無語地呵了聲,回首瞥了眼坐在左側第二個位置的崔姨娘,後者捧着茶杯,舉止優雅地品着涼透了的茶水。
施了粉黛的臉豔如桃李,眼尾上挑,耳側是幾縷碎發,微風拂過,纖細的手指作蘭花的模樣将拂面的碎發挽至耳後。
下一瞬,紀宜遊聽見了她丞相父親的關切聲音。
“前廳風大,怎得出來不多披……”
她不想聽,腳步快的似要跑起來,身側的紀宜淼亦步亦趨。
另一邊。
盛雲正急急忙忙地轉移身受重傷的男人,她秉着一口氣拽着男人未骨折的左手,像拖麻袋般将他拖到隔間。
氣還沒喘勻,就聽見屋外響起急迫的腳步聲,以一種極快的速度朝着這裡而來。
“你能不能自己爬兩步,要不是被發現,我們家姑娘就完蛋了。”
男人緊皺着眉,劇烈的疼痛在四肢百骸翻滾,聲音仿佛隔着一層薄膜嗡鳴,他勉力睜眼,視線在褐色的木闆停留了很久,未經過打磨的木頭年輪在眼前一圈圈地放大。
有那麼一瞬,他以為自己死了。
他強忍着眩暈,望向扯着他手往黑暗裡走的盛雲,昏迷前的記憶重現,他記得這位婢女。
“我的手快斷了。”
盛雲呆了一瞬,随即驚叫出聲:“你醒了。”她立馬松手,“那你自己爬吧,我先出去了。”
說完後,她繞過男人橫躺的身軀,跑到隔間門口,用力按下門口的機關,敞開的梨木櫃門緩緩閉合,連帶着光亮也消失不見。
黑暗成了隔間唯一的存在,殷予桑閉着眼調整呼吸,好半晌艱難地從地上坐起來,他的右手和小腿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就連肋骨也斷了好幾根。
身上滿是大大小小的傷痕,有的還在往外滲血。
他看不見也不能分辨哪裡傷得重,隻能靠感知将衣物撕成布條,草草地包紮傷口。
這裡隔音似乎不太好,透過牆壁,他能聽見屋外微弱的聲音。
“奴婢見過羽林大人。”盛雲擋在櫃子前,雙手緊握,眉眼低垂。
有灰塵從櫃頂飄落,在一縷縷金光裡彙聚成白色光束。
羽林将軍半眯着眼審視許久:“為何呼吸起伏這般大,你方才在做什麼。”
盛雲依舊垂眼,克制着語調,平靜道:“奴婢正在清掃積灰。”
“工具呢。”羽林将軍瞧着她緊握到泛白的手,目光迅速在屋内掃了一圈,“搜房。”
候着的羽林軍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試探着往前一步。
盛雲眉心一跳:“大膽,此乃三姑娘的閨房,豈容外男随意踏足翻查。”
羽林将軍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婢女,懸挂在左側的佩刀緩緩抽出,漆黑的眼瞳裡殺意一閃而過。
“盛雲,盛雲……”焦急的呼喚聲從屋外傳來,幾乎是下一刻,蓉蓉提着裙子跑進衆人視線裡。
瞧見先她一步前往清荷院的羽林将軍此刻正在主樓裡,愣了一瞬,随即行禮道:“奴婢見過羽林大人。”
空氣死一般的安靜,羽林将軍不疾不徐地勾起一側唇角:“你是三姑娘身側的婢女。”
蓉蓉眼睫微顫,假裝沒聽見這話,抓住盛雲的手:“小廚房的糖水熬好了嗎,可不能糊了,姑娘晚些要用。”
盛雲反應極快,連想都沒想就道:“我來時,還會化開,這會兒應當快好了。”
蓉蓉不知具體發生了什麼,她拉着盛雲就想走。
“等等。”羽林将軍手腕用力,腰側的佩刀應聲而出,橫在兩人身前,“今日誰也不能離開。”
盛雲生在丞相府,長在丞相府,自幼陪伴紀宜遊,脾性多少染上幾分,愠怒道:“放肆,這裡是丞相府,大人難道想用強不成。”
“三姑娘未婚嫁,主樓乃閨閣之地,大人此舉若傳出去,是想毀了我們姑娘的名節?”
一番話讓本就僵持的氣氛徹底陷入焦灼。
“讓他搜。”柔和的嗓音打破一室濃稠,紀宜遊提着裙擺踏過門框,陽光盡數被擋,“大人既不信,便親自搜吧,免得懷疑的種子生根發芽,此後将刺客一事盡數歸結到我頭上。”
羽林将軍收回佩刀,轉身面無表情地看着逆光下的少女。
“三姑娘來得晚,未曾聽到刺客是如何行刺,又如何從宮裡逃脫,不知其中兇險。”他按着刀柄,似在回憶,“此刺客若被放回,那麼知曉宮内線路的下次……未必不會成功。”
微風徐徐,池裡的荷花香不知不覺湧入室内,沁人心脾。
紀宜遊将拂面的碎發撥開,答非所問:“眼下大人是在懷疑我私藏刺客,為自證清白,我讓大人搜主樓,可若是大人找不到,又當如何。”
羽林将軍看了她半晌,忽道:“我姓喬,名源。”
紀宜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