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吹開滿城梨花之時,邺京的天星武院到了一位自遠方而來的少女。
少女不過十五六,明眸善睐,膚如凝脂,清麗非常。她渾身衣着雖然普通,但言行舉止落落大方,與人說話時淺淺一笑,便會自左臉邊現出梨渦來。
一路穿廊過院,吸引了不少弟子好奇的目光。
有人暗自猜測:莫非武院裡要收新師妹啦?
帶路的弟子将她送至一處廳堂前,回身悄悄打量了她一眼,客氣笑道:“掌教已在内裡等待,蘇姑娘請進,在下就先告退了。”
“多謝這位師兄。”蘇窈垂眸掃了掃自己的打扮,檢查有無不妥之處。衣裳都是進城前剛換的,臉上也掬了溪水清洗過,捯饬幹淨投奔那人,萬不可叫人因為自己而輕視了他。
抓着包袱的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自覺沒那麼緊張後,才提裙邁步進入廳堂。
“所以蘇姑娘是家中遭遇變故才來邺京的。”眉目嚴厲的武院掌教在蘇窈道出因由後,也不禁柔和了些許,他将謝家信物與定親書還給蘇窈,“甯州到此甚遠,蘇姑娘莫非是獨身一人上路的?”
蘇窈搖搖頭,如實相告:“有家鄰居正要北上,我予他們一些銀錢,同路了一陣,三日前便隻剩我自己了。”
少女身姿清弱,但一對水眸光彩熠熠,澆注出非凡的勇氣和毅力。
掌教心中頗為欣賞她的大膽,對她來天星武院投奔謝迎一舉也并不嚴詞相拒:“既如此,蘇姑娘就先留在武院,謝迎有事未歸,待他回來時你二人再私下商議吧。”
蘇窈懸着的心安了一半,她認真道謝。
離開廳堂,這次給她領路的是個長着一張蘋果臉的女孩子,模樣頗為讨喜,比她小上幾歲,看上去還不太能掩飾自己的好奇:“姐姐你好漂亮呀。姐姐,你是我們大師兄的未婚妻嘛?”
聽見未婚妻三個字,蘇窈粉白的面孔不由一紅,心底羞意捺不住:“是、是。你怎會知曉的?”
女孩子“啊”了一聲,帶她踏過一座橫跨水道之上的木橋:“去年乞巧節,有位師姐借機向大師兄表明心意時,大師兄就說啦,他有未婚妻的。”
二人年歲相當,郎才女貌,還是很容易猜到的。
蘇窈微微垂下臉,心中既喜且憂。喜的是,雖然他們定的是娃娃親,但迎哥哥并未将她忘卻,她該就此滿足的,可她又止不住的胡思亂想。這世道誘惑太多,背信棄義從來不是新鮮事,而她出身平平又雙親皆亡,他、他還能像從前那樣嗎?
想到謝迎,其實,她對他的了解并不多。她一共見過他兩次,第一次是五歲那年,他爹娘帶着他來她家中做客,為兩個稚兒定下了未來的婚約。第二次見面,彼時她已九歲,謝迎年滿十一,粉雕玉琢的孩子變成少年,即将踏入人生的第一段關鍵期。她不再像五歲時牛皮糖似地黏在他身後,她好奇又拘謹地望着那個不太愛笑的少年,短短半月相處,離别之際她也會為了這個替她擋雪的少年悄悄紅了眼圈。
許久未見,不知他如今是何模樣?
一恍神的功夫,她們已走到了謝迎的住處。
是個頗為僻靜的地方。厚軟的草地上,青石闆鋪到盡頭,一棟二層小樓安靜映入眼簾,主人不在家,房門緊閉卻沒有落鎖。
“大師兄平時就住在這裡,二樓還有個空房間,正好留給姐姐!”
通往二樓房間的樓梯建在小樓外邊左側,蘇窈點了點頭,心中雖然略覺不妥,但一想到自己的處境和當初毅然決然地來邺京找他時的心情,便将那些顧慮都壓了下去。
女孩眉眼彎彎:“姐姐随意,我就送到這裡啦。姐姐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蘇窈叫她猜中心事,臉上又是一紅:“他……你們大師兄幾時回來?”
“大師兄帶着師姐師兄們去燕城交流武學了,今日才剛剛結束呢,算上回程路途,大概明日上午你便能瞧見他啦!”
本以為進入武院就要與他相見,卻沒料到他此刻不在邺京。她先前做好的滿心準備瞬間落空,惶然無措度過一個難熬的下午,又在夜裡就寝後翻來覆去,反複醞釀那團越順越亂的情緒。
半睡半醒一整夜,寅時,蘇窈聽見樓下傳來推門的聲響。
這個時辰,莫非是迎哥哥回來了?
她起身透過窗紙辨了辨外面的天色,仍是黑沉沉的一片,想到他或許還要休息,她決定等天亮之後再下樓。
隻是沒想到,她這一等竟不小心睡了過去,再睜眼已經是天光大亮。匆匆洗漱一番,她連忙下樓,果不其然,謝迎已經出去了。
蘇窈懊惱地立在門口,三月的晨風帶着點兒幽郁的花香,卻也撫不平她此時起伏的心緒。
“姐姐早呀。現在還有點冷呢,姐姐怎麼站在外面?”昨日送她來的蘋果臉女孩拎着食盒朝她小跑過來,十分熱情地挽着她的手臂陪她回房,将食盒裡裝的早飯一一拿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