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這兩日的蘇窈心上,總萦繞着一些奇怪的感覺。她覺得謝迎變了,可要讓她仔細說出是哪裡有變化時,她又思索不出個所以然來,隻覺現在的他陌生而熟悉,她如霧中觀花一般内心茫然,隻好把原因推脫至他們即将成親這一事上。
也許是她一時糊塗受他情緒所染,她答應了謝迎與他先在邺京成親,待回到他家鄉之後,二人再補辦婚宴。雖無父母高堂到場,但若二人相愛,天地日月便是他倆的見證人。
她想要的從來都是“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決定成親後,謝迎就在邺京城中租了一個小院,帶着她搬了出來。院子坐落于城西,與天星武院相距甚遠,院内生長着房主栽種的一片葡萄藤,不知養了幾年,寬闊的棚架幾乎占滿半間小院,盎然的綠意點綴在春日的院子裡。
葡萄架下安置着一張舊涼床,搬進來時蘇窈曾打水清洗過,坐上去會發出“咯吱”一聲輕響,此刻謝迎便獨自坐在那裡,玉容淡靜無波,叫人難以捉摸。
她垂首看了看手中的一對喜燭,本該是歡欣雀躍的心情,卻被莫名的不安給漸漸圍住。
蘇窈很不喜歡這種感覺,她以往從不會過度尋求安心,可若是這變化出現在謝迎身上,她便不可自控地猜疑起來,胡思亂想着某些她不願見到的事情。
她輕輕擱下喜燭,朝外間走去。
天邊殘霞如血,暮色長合,她聽見自己低柔的聲音在問:“怎麼不回屋?天色很晚了。”
夜風掠過葡萄架,葉影沙沙搖曳,過了一小會兒,那風似乎才将她的聲音送到他的耳邊。謝迎微微一動,像是剛從一件頗費神思的事情當中抽出心神,複雜難辨的情緒尚積在眼底,還未濾去。
屋内燈火遙映,他隐在這半明半昧的光線裡靜靜地望了她幾息後,平聲應道:“知道,馬上回去。”
蘇窈情不自禁地加深了呼吸。
又來了,又是那種陌生而熟悉的感覺。奇怪,真奇怪,她應該在哪裡接觸過它們才對。
“迎哥哥,明日我們就成親了,還有什麼……要準備的嗎?”她向他露出一個同往昔沒有分别的笑容。
謝迎已經收回視線,目色重新變得淡薄,嗓音卻低沉悅耳:“先這般吧。”
她蓦地咬住嘴唇,極力壓下心中的委屈與酸楚,平靜說道:“迎哥哥好像有些顧慮,你的心事是什麼呢?若、若是不願與我成親,你可以直說的,我都能理解……”
“如果這是現在的你想要的,”聲似低語,風掃便散,謝迎起身走到她身邊,終于叫她聽清後面的話語,“我們成親——我願遂你心願。”
虛假的幻象已經消失,站在這裡的是成功來到她夢境的謝迎。
……
即使心中并非那麼安甯,可當蘇窈穿上那身大紅喜服時,初為新嫁娘的緊張忐忑還是不可阻擋地朝她急湧而來。
太快了,她怎麼也沒料到自己會這麼快成親,但那人是迎哥哥的話,一切便似乎都順理成章了。
喜服上繡了花開并蒂,色彩妍麗的芙蓉花邊緣鑲嵌一圈瑩白的珍珠作為點綴,腰墜同心結,長長的流蘇柔順地依附在裙子上,陪伴着她拜過天地,又與謝迎一同飲了合卺酒。
他們沒有圓房,謝迎卻也未給出多餘解釋,獨自去了卧榻安寝。
蘇窈口中泛起苦澀,她壓了壓舌尖,習慣性地為目下情狀找了借口。
月夜靜好,星淡雲疏,月光作紗輕透軒窗,眼尾鋪展霜色,她一夜不眠。
日子仍如之前那般度過,白日謝迎在武院,夜落後準時歸來,與她一同用飯。雖然二人相處時并不多話,但卻叫她逐漸放心,因為那種令她奇怪的感覺不再出現,熟悉的謝迎仿佛又回來了。
她好像堕入一個充滿安全感的懷抱,慌亂無依的情緒被大掌撫平。
于是,深長的夜,悲傷慢慢離散,她側卧着身子,眼眸穿過細薄透光的帳子望向外間榻上盤膝而坐的人。
他似乎慣于在睡前打坐,有時她困意來襲也等不到他睜目。
“邺京的玉蘭謝了,迎哥哥,我們什麼時候回家?我想見一見爹和娘。”她輕聲問道,心中漸溢期盼。
謝迎聽到了,眼皮微微一動,過了一會兒才答:“再等等,會有機會的。”
蘇窈輕攏秀眉,不知怎地,他這話辨起來有幾分奇怪,像是在回答另一個問題般,叫她疑惑地坐起了身子。
月光如銀霜般化出,流瀉一地,她呆坐帳中,心口像被悶住:“迎哥哥,我睡不着……”
心底蓦地産生一股難抑的沖動,使她撩開床帳将素足套入鞋子,趿拉着朝卧榻走去。睡前取了钗環,此刻她烏發披散,長垂至腰,月色打在身上勾勒一段動人非常的柔媚,清麗的面容愈發皎潔。
她坐在腳踏上,并不上去,隻往榻沿擱了一雙玉臂,下颏便輕輕搭在上面:“我就在這兒待一會兒,别趕我走好麼。”
謝迎隐在暗中,沒有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