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伴那邊發生的事情,元星伽自是不知,她此刻正忙着看自己先前寫下的東西呢。
指尖按在灰白的宣紙上,遊弋在其上的眼珠如同泛起漣漪的湖泊,一抹截然不同的朱色闖入眼底。
指尖随着她的目光逐漸移到了那朱色上,柔軟的指腹反複在粗粝的紙面上摩挲。
過了片刻,她收回手,琥珀似的眼眸怔怔地盯着粉白的指腹上被一層淺绯色覆蓋,妍麗得像是被揉爛的覆盆子。
大伴裝聾作啞的樣子與紅梅樹下那看似清正雅緻實則深淵靜水的男人交錯浮現,讓元星伽忍不住失笑出聲。
這主仆二人都裝到了一處。
不過看清楚對方留下的話,她一怔,唇角的笑意倏地淡了下去,撫在紙上的手蓦然一顫。
竟是她前幾日偶有疑問的地方全數都被此人勾畫了出來,一片深重的朱色下都是對此的解釋。
元星伽原本是想等過幾日,這件事平息她便将這些東西帶回去,尋個先生為自己答疑解惑。
沒想到……
陽光透過窗紙灑在案幾上,她整個人浸沐在光暈中,神情在光影的交織下變得朦胧。高築的冰牆不知何時融化出了一個微不可察的缺口。
日影西斜,元星伽終于得以喘息,盡管端坐在案幾上長達兩個時辰,她的眼神卻比以往的明亮,臉頰紅撲撲的好似院子裡的西府海棠花。
吱吱的鳥叫聲打破了屋子内的沉靜。
元星伽這才注意到那隻說是給自己解悶的長尾雪山雀。
黑色豆豆眼似乎也發覺元星伽在看它,便展開在光滑秀美的尾羽,隻不過搭上那胖嘟嘟的身子還是添了幾分滑稽。
元星伽眉眼彎彎,突然拿起放在一旁的炭筆,将這長尾雪山雀的模樣迅速畫了下來。
等到畫完後,她拍了拍手,踱步到鳥籠下,看着矜持着梳理着自己尾羽的鳥兒,她卻壞心眼地晃了晃鳥籠。
然而鳥兒隻是瞥了她一眼,然後默不作聲地繼續梳理自己的尾羽,一點也沒有被元星伽吓到的意思。
元星伽不知怎麼突然想到了那日自己故意亂填棋譜,容潋似乎也是這麼個情狀,她啧了一聲,怎麼養的鳥和人都一個脾性。
元星伽伸出手賤嗖嗖地晃了一下鳥籠,然而這鳥兒卻是始終如一的平靜,那雙豆豆眼讓她甚至感覺到自己好像是個笑話。
她伸出兩隻手,故意在長尾山雀面前氣聲威脅道:“飛不飛?”
長尾山雀見狀,象征性地拍了拍自己的翅膀,踩在栖杠上的鳥趾那是分毫未動,敷衍極了。
元星伽見這鳥居然軟硬不吃一時間還有些驚奇,她與這鳥又對視了兩眼,隻覺得它這鳥神似容潋,讪讪地将手收了回來。
回到案幾旁,元星伽将自己今日不會的羅列到宣紙上,剛要将筆放下,她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又畫上了一個癱倒和跪下的表情包。
畫完這些後,元星伽才覺得對味了,心滿意足地将筆放下後便離開了。
雲母屏風拓下一道平寬高闊的身影淵渟嶽峙,屏風上的海棠花映在肩頭,與之緊密纏繞。
一旁的大伴卻是冷汗直下,生怕要是元星伽回頭瞧見陛下站在這裡,會是怎樣混亂的場景。
然而容潋卻是完全沒有顧忌,餘光掃視到案幾放的那張紙上,身後跟着的大伴見狀便主動要将紙拿起來遞給他。
容潋伸出手擋住了他的動作,将紙拿起來後,角落處畫着兩幅小人圖落到了眼底。
大伴瞧見了,便笑道:“小公子着實爛漫。”
容潋聽罷并沒有任何反應,忽然吱呀的鳥叫聲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擡眼望去。
方才還在元星伽面前趾高氣揚的鳥此刻像是一隻被吓壞了的鹌鹑,撲棱着翅膀想要飛起來卻從栖杠上滾了下來,瞧着卻是極為狼狽。
紙上畫的小胖鳥與面前這隻傻鳥重合到了一起,容潋突然道:“和她一樣。”
一樣都向往着自由,但是這隻鳥倒是比元星伽更會忍。
大伴雖然覺得匪夷所思,但是卻也聽出來這話還有别的意思,他并不言語。
過了好一會兒,隻聽見面前的人吩咐道:“将朱筆取來。”
玳瑁紫毫筆被大伴恭恭敬敬地奉了上去。
筆尖沾濕了朱砂磨成的墨汁,在宣紙上留下痕迹。
過了一會兒,大伴突然走上前低聲道:“陛下,十六回來了。”
容潋執筆的手穩得很,聞言隻是淡聲道:“讓他進來。”
随着話音落下,一串很輕的腳步聲傳了過來,身着一襲玄衣的男子躬身下跪。
“暗衛十六參見陛下。”
容潋道:“起身吧。”
暗衛十六并沒有起身,他用力叩首,額頭上被磕出了紅痕,道:“屬下辦事不力,還請陛下責罰。”
說完這些後,十六才說道:“那些人不敵屬下,屬下原想生擒了他們,卻沒想到他們都服了劇毒。”
容潋并不意外,瑾王雖先前被自己逼得放棄自己的兒子,即使他如此懷恨在心也不會自亂陣腳。
他派出來暗殺自己的人絕不會是叛主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