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夜将眼中的恥辱與憤怒壓下,眉眼間的神色又冷淡了幾分。
看來宋碧冼終于裝不下去那副好人樣子,要暴露真實面目了,是麼?
他原本想不明白宋碧冼的目的。
她到底是基于什麼樣的心思,才對他這麼好?
宋碧冼總是表現出一副很喜歡他的樣子,明明抗拒不了他的誘惑,卻又耐心地等他自願。
可他明明都“自願”了,她還不滿意,臨時找了套說辭,要他陪她一起生活。
呵!
他本來還以為她失心瘋了,竟試圖讓自己愛上她。
今日一看……
宋碧冼後院裡的男人,無論單拎出哪個來都是絕色,感情這種廉價的東西,她實在不缺。
隻要她想,以她的權勢和樣貌,輕易便能引得無數男兒前赴後繼,甘願奉上真心,哪還缺他這顆?
男子的感情能值幾何?
他在後宮裡實在看厭了。
他身上能談得上獨特的,也就一個亡國長皇子的身份罷了。
也許,她想得到不止是他的身體,還想操控他的心?
不止打下了對方的國家,還控制住滅國長皇子的身心,上位者對待敗者的惡趣味,一向低級。
或許,在宋碧冼設計的圈套裡,他會先被她的溫柔和寵愛感動。
待接到聖旨後,他便會惶恐不安地向她求助。
屆時,她便可以順其自然地扮演一個正面角色,安慰他,憐惜他。
對他許諾衣食無憂、富貴榮華,拯救他于水火。
漸漸地,她便能從道德和身心上控制住他,讓他不得不依賴臣服,聽話地做隻讨巧的金絲雀,心甘情願地作為她滅楚的戰利品,被她擺在床上,日日夜夜求她愛撫擦拭。
她隻消看他一眼,便會愉悅地想起,曾經殺敵滅國的榮耀功績!
可她失算了,沒能在今晚看到自己繼續搖尾乞憐的樣子!
所以她是急了?
所以開始暴露本性,對他動粗?
這就裝不下去了?
哈……
他的反應,讓她失望了?
他是前楚的皇室,鳳上的長子,他的驕傲不允許他風骨盡折,連心都奉給敵人,甘心匍匐在惡人腳下!
他可以拿一切交換,甚至身體!
但他決不會為了活下去,任人玩弄于鼓掌中!
士可殺,不可辱!
但同樣可笑的,還有他自己!
他居然對宋碧冼親手編織的,這略微溫情的夢境,心動過……
李景夜手裡的杯子已經完全冰涼,他放下水杯,收拾收拾被褥,抱上軟榻,握着短刀入睡。
他不想跟宋碧冼玩懲罰奴隸那一套,也不可能當做什麼事情都沒發生,繼續跟她同床共枕。
溫柔可憐他裝不下去了,也不想再強忍着内心的不甘和屈辱,在宋碧冼跟前演羸弱菟絲花。
他累了,不想活在整日的壓抑中。
此前,他不敢推開宋碧冼的碰觸。
壓不住的恨意隻敢在夢境中翻攪,崩壞也隻敢從呓語中喊出!
現在,聖旨降下,他終于深刻地意識到,就算他僞裝的再好,也逃不脫劉氏亡國的命運,做這些無用功,做戲給誰看呢?
楚國都沒了,大不了,他也随母皇同去!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夜晚,兩人分榻而眠。
宋碧冼見李景夜直接在屋裡的軟榻上睡了,也不再強硬地抱他上床。
她随他記恨她,厭惡她,隻要他還肯待在這裡,她便不會幹涉他。
任誰遭受巨變,從雲端跌落,都不會那麼快接受,而她有一生的時間,可以跟他慢慢耗。
隻是……
李景夜夢中驚悸的毛病,随着聖旨的到來,變得更加嚴重了!
他看見自己奔跑在屍山血海的楚宮裡,身後有無數高大的鬼影騎着快馬,舉着鬼火,陰笑着在後面追他!
他赤着腳,不停地跑!
他跑過他的寝宮,侍從婢女們皆化作鬼魂,跟着在他身後,喃喃地追問他為什麼不救自己?
他跑過鳳栖宮,後宮的嫔妃披散着頭發,伸手按住他的手腳,拽着他留下,陪他們一起下地獄!
跑着跑着……
他身上衣衫被漂浮的大手扯破,無數雙眼睛從窗戶上飛過來貼到他身上,順着他的皮膚,盯着他遊走!
他不停地呓語!
聲音越喊越大,尖叫着,從噩夢中驚醒!
李景夜渾身冷汗淋漓,整個人像剛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
直到眼前的血色統統消失,他才意識到,他一直都被宋碧冼緊緊抱在懷中安撫。
她輕柔地捋着他的後背,一下,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