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她認為這種比拟隻為形容愛意的永恒,或是一種情人眼裡出西施式的容貌贊頌,但現在傅青頌忽然覺得,她一直以來擁有的就是長夏本身。
人與人之間一旦共有某段經曆,這段記憶就将以永恒的形式長存于腦海中。
如夏日,感觸鮮明而熱烈,難以忘懷。
即便多年後再回想,那時共享的情景、共有的對話、柔和的剪影也像夏日附着于皮膚的熱浪,是能夠在瞬間輕易體會的。
就算今後彼此不在身旁,它也不會随着外物的變幻而消失。
非但并不褪色,反而在四季真實的交替流逝中成為永久駐足的畫片,日複一日變得清晰可觀。
——“沒有芳豔不終于凋殘或銷毀。”
——“但是你的長夏永不會凋零。”
她在唇舌溫熱的輾轉中,腦海中仍能浮現陸尹珩那日站在宿舍樓下同她告别的身影。少年的剪影和眼前的人又漸漸重疊,近在咫尺的觸碰卻反而變得不真實起來。
然而握在她小臂上的手指修長而有力,仍提醒着她這一切都在真實發生,真實到她連呼吸都在不間斷的交纏中阻滞了。
窗戶半開着,夜風席卷整個房間,身體卻不再感到寒冷。相反,每一秒都有熾熱的沖動順着脊柱攀升。
她被推到牆邊,後背再次壓到開關,這次頂燈随之亮起。
直面燈光的傅青頌微微眯起雙眼,兩人此刻的樣子也一覽無餘地暴露在對方眼中。
陸尹珩背着光,眼中一片暗色。可傅青頌面對光源的眼睛亮亮的,那是此刻唯一映在他虹膜上的亮點。
他已不懼怕在明晃晃的燈光下和她眼神糾纏。他對她的注視、對她的關懷、對她的喜歡、對她的……欲望,全都是清楚、明白的,是光明磊落的,他不怕承認。
如果曾經不是,那麼從現在開始,就是了。
“現在,我應該說抱歉嗎?”他忽然冒出一句話。
傅青頌怔了一下:“什麼?”
“抱歉,把你的口紅弄花了。”
——既然已經如此,還想更肆無忌憚一些。
不等她回應,他的吻再次落下來,比剛才更添幾分進攻性。
直到他稍微退開時,傅青頌才喘勻了氣,問他的第一句話卻是:“你要抱歉的隻有口紅一件事嗎?”
陸尹珩手指壓在她柔軟的唇角,但他們都知道這種擦拭不過是徒勞。
他垂眸道:“那……其他的就等今後一并道歉吧。”
傅青頌後腦勺靠在牆上,擡起手背蹭了下嘴唇。
她很不想在這種時刻提起這件事,但她也沒想到突然之間就到了不得不說的地步。
“陸尹珩,這段時間謝謝你。”她發現怎麼也擦不幹淨那些暈開的紅色,從桌上抽出兩張紙巾,“但盡管如此,我還是很累,累得幾乎要崩潰了。說實話明天回學校後,我想做的第一件事還是睡覺。自從回國以後,我經常在想,人不應該過這種生活,至少我不想這樣,也不想讓其他人為我這樣。”
語氣之平緩,宛如置身事外的旁觀者正撲滅一場濃煙彌漫的大火。沒有人因火勢而受傷,隻是吸入了煙氣,心髒都有些酸痛而已。他想。
“我明白你的意思。”陸尹珩從她手中接過一張紙巾,但并未急着收拾自己,而是依舊低着頭,一點點地拭去她唇角和下巴上的痕迹,直至一切如初。
他們其實都知道,這個決定無關感情。
甚至正是因為太多感情會在看似無謂的細節中消磨掉,所以她才甯願做個謹慎的人。
她深知貪心是人的本性。一旦身份發生變化,欲求便更多,怨怼是常事,就連好聚好散的下場都算奢求。
但僅僅隻是因為她不想讓自己成為怨侶中的一個嗎?
傅青頌直到此刻才發現,不是的。
她隻是接受不了和自己配成怨侶的人是陸尹珩。
陸尹珩是怎麼想的?她不清楚。她隻知道在長時間相隔兩地的冒險中,她已預見了自己無法接受的結果。
如果無法杜絕這樣的可能性,那就杜絕蘊含着這種可能的源頭。
樊時歡在外面找人,陸尹珩正在對着鏡子收拾自己,其間似乎有輕聲的歎息,但又好像隻是風息而已。
“别送了。”收拾好後,他在化妝櫃前直起腰來說,“手這麼冷,晚上就不要開窗睡覺了。”
傅青頌跟着出去:“我送你到門口。”
其他人都在樓下,發現這兩人神情都怪怪的,但沒有一個人不自覺地詢問發生了什麼。
周慧卿今夜留宿,她把人送出門,再回來的時候傅青頌就已經上樓了。
倒是樊時歡在充當司機之餘有了底氣:“你們倆有問題。”
陸尹珩坐在副駕駛,邊系安全帶邊擡眼看他,甚至懶得出言搭理。
“你不會被傅青頌拒絕了吧?”樊時歡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問,“但是有點奇怪,按理說算是有進展了啊。”
陸尹珩好奇他從哪裡突然冒出來的偵探特質:“你怎麼知道?”
樊時歡不答,隻是一味搜歌。
幾秒鐘後,車開出去了,歌也放出來了,車載音響裡以豪放的音量播放着:“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了罪……”
不過他在陸尹珩忍不住犯罪前就把歌切回了搖滾。
犯賤嘛,見好就收很重要。樊時歡愉悅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