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無極聽到此話毫無反應,秋雨蒙蒙,略微打濕了他的白發。片刻後,他淡淡開口:“我隻是個遊走三界的史官,出身玄清山,怎會和傅文公有關系?”
“哦?”天演閣道人表情詫異,“莫非我們閣主年紀大了,記憶出了差錯?”
“或許吧。”睢無極戴上幕籬主動走向馬車,“但閣主既然有請,睢某隻能恭敬不如從命了。”
天演閣的馬車不是凡物。
車輪上刻着疾風咒,拉車的馬是器修煉制的傀儡,車内寬敞明亮、布置奢華,處處彰顯着皇家氣派。
但睢無極對這些事物熟視無睹,他輕輕掀開車窗上的簾子,看着外頭不斷後退的街景。
一别百年,京城越發繁華,如今常駐人口有百萬之多,遠遠望去樓閣連天,街上商鋪彙聚五湖四海之風物,也難怪塞外的異族說京城遍地是黃金。
而一旁的道人正笑着自我介紹,“方才見到劍尊一時看癡了,竟忘了告知自己的名字。我姓沈,單字一個茂,久仰劍尊大名。”
睢無極收回目光,轉眸看着沈茂,禮貌地颔首:“不敢當,我聽說沈道友名列‘天演十三傑’之首,如今一看的确是位稀世奇才。”
這話把沈茂說得眼睛都笑眯了起來:“說起來劍尊久别凡間,恐怕對現下的一些情況不太了解……要不這樣,您問,我答。”
“我依稀記得以往正明局在京城也有分局,怎的現在撤銷了?”
“三界每日都有奇事,正明局哪裡管得過來?”沈茂微微揚起下巴,略帶得意道,“老閣主親自和正明公簽訂了協議,人間事務先經過天演閣,看情況再上交正明局。正明局來往京城的修士少了很多,哪裡還需要甚麼分局?”
聽聞此言,睢無極輕輕摩挲“無愧”的劍柄,迅速理清了當下的局面:
三界之中,修真界正明局、凡人界天演閣、幽冥界輪回司,并稱“三大司”,各自處理權力範疇内的異動,偶有合作,大多時候互不幹擾。
比起在上古時期就初具雛形的正明局和輪回司,天演閣則随着朝代變遷不斷變化着,不同朝代的名稱也有所不同。
——司天監、護天衛……而在充滿神秘色彩的前朝,它被稱作“叩天司”。演化到大雍一朝,天演閣權力增強,接管凡人界所有相關事務,若涉及道門,再請正明局出山。
天演閣手握重權如此,怪不得連烏衣衛都要退避三舍……睢無極擡眸掃了眼前得意的道人一眼,想說些什麼,到底還是放棄了。
“說白了不還是朝廷走狗?”倒是旁邊的岑夜明嗤笑一聲,他在柔軟的坐墊上随意伸懶腰,說完後連一個眼神都沒給沈茂。
沈茂額上青筋直冒,嘴角勉強保持着弧度:“岑夜明,你在我閣魔修檔案上赫赫有名,如今看在睢劍尊面子上我不動你,還望你好自為之。”
眼看兩人之間的氣氛越發緊張,睢無極把手搭在師弟的肩膀上,安撫地拍了拍:“馬上要到了。”
多年不見,岑夜明性格大變,這讓睢無極不知該如何同師弟相處。
記憶裡那個内斂安靜的少年已經蕩然無存,隻剩下個渾身尖刺的岑夜明,對誰都充滿戒備,唯有和睢無極獨處時,才那覓到往日少年的一抹影子。
……
馬車速度極快,言語之間便到了天演閣門前,睢無極下了馬車,也不帶幕籬,整個人冷清清站在門口,凝視不遠處的皇宮。
他一身白,周圍皆是紅牆琉璃瓦,來往行人又幾乎都穿着黑色的道袍,像片飄雪落在偌大皇城之中。
“師兄,你在看什麼?”岑夜明順着他的目光,卻隻看到皇宮如鳥翼般騰飛的檐角。
“沒什麼……”睢無極搖搖頭,他的睫毛也是潔白的,像白鳥的羽毛,眸子仿佛被水洗了一遍,含着難以言喻的情緒,“想起一些往事而已。”
不遠處的沈茂好整以暇,等了一會後,看時機差不多,揚出笑臉上前催道:“睢劍尊,老閣主估計等得煩了,我們先上塔如何?”
天演閣本體是座高塔,乃京城的最高點,通體朱紅,氣勢逼人。沈茂領着人步入青銅鑄的大門,還不忘回頭笑道:“方才見睢劍尊看得出神,莫非過了百年,不認得這些事物了?”
“此地似乎重建過?”睢無極早已将情緒收斂,此刻神色淺淡,看不出他的真實想法。
“自然。”沈茂答道,“人間需要處理的事物愈發增多,一百年前老閣主請求皇帝擴建,陸陸續續修了二十年,才有天演閣如今的風貌。”
睢無極便不再出聲,專心打量重建後的天演閣内部。
此地收集人間各地訊息,經修士們評估後,再決定處理方法。于是閣内按照地區分隔出多個單間,每間屋子裡堆滿草紙,一群修士火急火燎閱覽着訊息,忙得腳不着地。
再往上走,越接近塔頂,環境越清幽,朱紅的牆壁換為黑金色的星圖,紗幔層層落下,漢白玉的用具泛着瑩潤的微光,一切似乎和睢無極記憶裡的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