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音剛落,禦書房内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響,裡頭稀裡嘩啦跪了一大片。
“可說不得啊!”老太監兩股戰戰,聲音壓得極低,“陛下看朝中人心浮動,這是要殺雞儆猴……傅相,您怎麼就看不清楚呢?”
他看不清楚?
傅憐春自嘲一笑,他看得太清楚了。
李乾丹要将兵權全部抓在手裡,他大可以勸梁修世告老還鄉。有千萬種溫和的方法,但這個殺伐過重的男人,總是會選擇最偏激的那一條道路,然後一意孤行。
傅憐春心頭拔涼一片,不再言語,隻是盯着禦書房的牌匾,任憑大雨澆得他渾身顫抖。
天黑之前,李乾丹走出了禦書房。
戎馬一生的帝王年過不惑,竟已呈現老态,高大的身軀微微佝偻,被太監攙扶着站在門口。
“愛卿,你身子不好,快回去罷。”李乾丹冷冷睨了地上的右相一眼,嘴裡的關切漫不經心。
傅憐春深深一拜:“請陛下收回成命。”
“傅憐春!”李乾丹氣得渾身發抖,用右手狠狠指着地上的臣子,“你以為你是誰?朕給你權力讓你輔佐朕,不是讓你和朕唱反調的!”
一道雷光在天邊一閃而過,照得帝王的臉一半黑一半白,竟有些駭人。
“陛下,臣認為帝王應有好生之德,以平衡之術維持朝廷,而非嚴刑酷吏。”傅憐春始終不卑不亢,他費力地擡手抱拳,又是一禮。
“呵。”李乾丹譏笑一聲,“你那些神機妙算呢?你不是總有法子說些好話讓朕回轉心意嗎?怎麼到了如今,就巴巴跑過來求朕了?”
傅憐春愣愣看着眼前的男人,說不清自己到底是失望還是難過。
“你要重開科舉,朕允了;你要推行新法,朕也允了;你和太子走得近,朕也沒說什麼……”帝王神色極冷硬,他推開攙扶他的太監,快步走入雨中,一把捏住跪地之人的下巴。
“朕都老了,你為何容顔不變?”
“是不是隻要你想,你還能再找個合你心意的好皇帝?”
“你說朕為何要除梁修世?你能求他出兵一次,就能求他千千萬萬次!”
暴雨反反複複洗刷着天地,傅憐春下巴被捏得生疼,但他隻是輕輕地、無力地合上雙眼。
“你回金陵罷,朕不想殺你……更不想見你……你走罷。”
你走罷。
于是在坤甯二十年的夏天,大将軍梁修世被一杯鸩酒賜死、舉家流放。
而右相傅憐春辭官歸鄉,天下皆驚。
那年傅憐春離開京城時,隻帶了兩個書童和趕車的馬夫。他本就兩袖清風,府裡除了貓兒就是書籍,最值錢的莫過于幾把古劍,沒什麼好帶走的。
他将将出了京城,卻被人攔下,說太子要見他。
太子李長睿還未及冠,長相比起他那冷酷的老爹,反而格外多情,而他的東宮中也确實妃嫔衆多。太子用折扇掩着面,見了傅憐春,便笑得燦爛。
“老師,此去山高路遠,孤給你求了平安符,你且拿着。”太子從懷裡掏出一個木牌,綴着紅繩,看上去不大精緻,卻勝在十足心意。
傅憐春收下了,他看着眼前的青年,心中惆怅,下意識擔憂太子的未來——如此軟和的性子,簡直和他爹走了極端。
這可怎麼辦才好?
但已經不需要他深思此事了。
“太子往後須得謹慎。”
傅憐春最後隻是拍了拍太子的肩頭,囑咐了這麼一句,畢竟再多說一些都是冒犯。
……
三道驚雷一齊劈下。
岑夜明擦去嘴角鮮血,附身沖入廢墟,紅線再次席卷而來,毅然擋在睢無極上方,但刹那就被雷火吞噬幹淨。
“多謝。”
睢無極向師弟略微一點頭,爾後一劍引走三道天雷,劍上輝光暴漲,竟将這三道至純至陽天雷吸收殆盡!
他神情似雪,白睫微顫,欺身上前扶住師弟的肩頭,借力飛到神像的心口,劍光一閃,竟将神像捅穿了。
一塊不知是什麼的東西從心口掉出,睢無極手疾眼快,把它握在手裡。
——那是一塊平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