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潤知拎起這一封薄薄的信函看了又看,神色愈發凝重。
“睢劍尊,你單刀赴會,恐怕不太妥。”王大人頭疼地揉揉額角,“我即刻向聖上禀告,征調一隊烏衣衛,到時助你一臂之力。”
“有勞王大人。”睢無極并未拒絕,溫聲應下,畢竟到底多一個人多一份力。
他從王潤知手裡接過那封信函,微斂眉頭,隻見上方不過一行短短的“九月初七,天演閣塔頂”,字體清俊,确是陸南華的筆迹,筆迹四周被人細細繪上難以辨認的紋樣,簡陋中透着一絲詭異的華美。
但信函上卻未表明具體的時辰。
“初七辰時,早些去,也好早解決。”睢無極随手放下信函,随意定下了時間。他素來不愛蔔算命途,提着劍就是出生入死,若是掐指詢問半天,得到的結果慘淡,反而讓人畏手畏腳。
王潤知抱着滿腹愁緒告辭,他方打開客棧的房門,迎面撞上滿臉冰霜的魔修。
他一望見岑夜明心裡就犯怵,總覺得自己忘了事,當下隻好摸摸鼻子,裝作無事發生,一溜煙跑了。
岑夜明手裡拎着一個食盒,方才回來的路上師兄提起幾嘴京城的吃食,他便落後幾步買了一些回來。
房内的燈光昏暗,尋常客棧用不起刻着符箓的長明燈,油燈光線不足,還傷眼睛。岑夜明上前幾步,将食盒置于桌上,右手隔空撥動油燈的火焰,屋内頓時明亮了不少。
“你買了些甚麼。”見到師弟,睢無極長眉舒展,臉頰上梨渦浮現,伸手輕輕掀開食盒的蓋子
奶酥酪、閣老餅、肉内尋面、奇魁……一方食盒裡盛滿了京華百姓流行的吃食,還冒着熱氣,很是誘人。
“我也不太清楚,看哪家門前的人多就買的哪家。”岑夜明眼睛一眨也不眨看着師兄,烏黑的瞳仁裡有一道雪白的身影。
睢無極端出食盒裡的吃食,在桌子上整齊擺好,動作不緊不慢賞心悅目。他拿出兩雙筷子時,下意識在食盒裡又抓了一把,抓空後才意識到隻有他和師弟兩個人。
他淺歎口氣,不由得回想往日在玄清山,師弟妹一個也不少,坐在同一張桌子上飲酒吃茶。
他們雖早已辟谷,每逢佳節還是會和人間一般在後山擺起筵席。筵席上不過是些素食和仙酒,倒也吃得人眉開眼笑,畢竟清修辛苦,難得放松一回。
思及此,睢無極忽然憶起師弟妹們喜愛的食物,眼睛帶笑看向自家小師弟,說道:“多年不曾和你同桌吃飯,方才想起你幼時最愛吃梅花酥,不知是否還有機會回到玄清山,再做些讓你看看我手藝退步與否。”
這話說得岑夜明神色愣怔幾分。
睢無極的手藝确實好,都是被師弟妹逼出來的。師弟妹入門時皆未辟谷,玄清山的素齋又實在寡淡無味,他們不敢指望散漫随心的師尊,隻好眼巴巴看着大師兄。大師兄看不得小孩子淚汪汪的大眼睛,隻得挽起道袍親自做羹湯。
不過岑夜明入門時,大師兄已接任玄清山掌門之席,整日忙于道門事務,哪有甚麼閑心進廚房?就算事務繁忙,師兄仍會私底下給岑夜明開小竈——采摘山中染過春露的白梅,以陳年梅花釀腌制,用起過酥的白面裹好,烤成能長時間存放的梅花酥。
梅花酥的口感極佳,最好放涼了再入口,外層酥得掉渣,内裡卻清甜松軟,帶着濃郁的梅花香氣。
那味道岑夜明以為自己快要忘卻了。
他吮血多年,渾身都是血腥味,如今被師兄一說,梅花酥的幽香從記憶深處盤旋而上,竟讓他心亂如麻。
自以為斬斷前緣,卻不過是在逃避往日的美夢,隻因回不去……永生永世也回不去。
“又在發呆,快吃罷,待會還有事要忙。”睢無極見師弟呆在原地,用筷子輕敲桌沿,然後抓起對方的手,将筷子塞了進去。
手裡被塞進兩根冰涼的木頭,岑夜明回過神,抱歉一笑:“師兄說起梅花酥,倒是勾起了我的饞蟲,記得師兄還愛在上面用紅菜汁畫些貓兒……”
“你小時候格外挑食,不費點心思你還不愛吃。”這下筷子沒敲在桌沿,而是落到岑夜明的額頭,輕飄飄的,點到即止,像片花瓣落在了他的頭上。
“沒有不愛吃。”岑夜明不着痕迹将目光移開,師兄雪白的手腕太紮眼,“師兄做的都愛吃,是玄清山的素齋太難吃。”
玄清山的素齋清湯寡水,說是“道法自然”,可米飯裡的谷殼都沒去幹淨。
哪像眼前這些花裡胡哨的吃食,雖不算精緻,卻極其勾人食欲,辟谷已久的修士也難逃誘惑。
“初七那日,陸南華約我再訪天演閣,夜明,得麻煩你同我一齊入内了。”睢無極放下裝有奶酥酪的白瓷碗,瓷勺與瓷碗的碰撞聲清脆,碗中已是空無一物。
“陸南華所使的還魂術,在魔修裡也極少數幾人使用,恐怕個中蹊跷頗多。”岑夜明說道,他起身将碗筷收回食盒,胃部的疼痛令他微皺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