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京城進入宵禁,各坊大門已經落鎖,睢無極迫不得已,隻得違規禦劍前往皇城内的天演閣。
岑夜明緊随其後,他一身黑衣,與夜色融為一體,仿佛天生是一道難以察覺的影子。
各坊城牆上皆設有法術屏障,以攔截妄圖禦劍逃離的修士。不過這東西對于兩人就是個擺設,他們如一陣輕風掠過城牆,士兵連一個背影都看不清,隻當是兩隻飛鳥一閃而過。
天演閣近在咫尺。
這座高聳入雲的朱紅色巨塔在月色下隻餘一片漆黑,外表的朱紅色隐隐泛着不詳的深紫,白日裡門庭若市的大門緊緊關閉,一絲燈光也無。
日夜聆聽天啟乃天演閣職責所在,哪怕過年天演閣也是燈火通明。閣中有一八卦石盤,須金丹期修士永不停歇推演,每推演一遍,石盤會發出明顯的聲響,凡人無法聽見,但整座城内的修士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仔細算來,他們已有兩個時辰未聽見規律的石盤聲了。
睢無極落在天演閣門前,秀眉緊蹙,他伸手欲觸碰天演閣鑄銅的大門,手腕卻被一根紅線纏住。那紅線很是溫柔,隻是輕輕制止他的動作,并未讓睢無極感到不适。
“我來。”師弟在他耳邊說道,“陸南華已走魔道,修得還魂一術,這座塔乍一看陽剛正氣,實際暗蘊魔胎……師兄道心純粹,最受被炮制過的殘魂青睐,隻怕會招惹不好的東西。”
紅線自睢無極玉白的手腕上逐漸彙成一股,仿若一道暗紅的血流,從他手腕滑落,爾後沿着石磚縫隙向鑄銅大門匍匐前進。血線蔓延,逐漸填滿鑄銅大門的邊緣,乍一看頗為驚悚。
睢無極隻覺眼前景象越發詭異,他忍不住側頭瞥了一眼自家師弟,見那人高鼻深目、膚色慘白,心中不由得疑惑萬分。
從墜星台上見到岑夜明的第一眼起,睢無極就清楚,他的小師弟不是尋常魔修。
任憑睢無極除魔衛道多年,見過無數怪異的修煉方法,也極少見岑夜明這般特殊的魔氣。師弟身上的魔氣無根無源,仿若自虛幻中誕生,那些詭異的紅線更是來源不明,令睢無極捉摸不透,也由此生出許多擔憂。
師弟察覺到他的目光,神情很是無辜地朝他一笑,睢無極滿心疑慮隻得強行壓下。
“且小心些。”睢無極提醒道。爾後他上前幾步,以“無愧”護在心口,閉上眼靜聽門中的動靜。
仍是死一般的寂靜,但又似乎有水滴落的聲響。
“若不是不久前還見它人來人往,我都要以為此地被遺棄多年了。”岑夜明嗤笑一聲,“裡頭生機全無,那一縷魔胎之氣也消散得徹底。陸南華能在京城搞出如此大的陣仗,正明局居然毫無知覺,還心寬體胖地放權給他,真是一幫廢物。”
“可否從内部打開門鎖?”睢無極雙眼緊閉地問道。
“我試試。”
過了片刻,睢無極果不其然聽見黃銅門鎖響動的聲音,紅線深入門鎖内部,扯動齒輪,一步一步解開這複雜的八卦鎖。
突然,岑夜明悶哼一聲,袖中紅線紛紛斷裂!
睢無極立刻睜開眼睛,反手扶住師弟的手臂:“可否受傷?”
“門鎖内有封印。”岑夜明搖搖頭,将口中的鮮血咽下,袖子斷裂的紅線再次緩慢蠕動,欲重新探入門鎖之内。
不料紅線還未探出幾步,卻被一隻手抓進了掌心裡。
“師兄?”岑夜明身軀一僵,由自己心魔化成的紅線被那個人抓着……太奇怪了。
他渾身微微顫抖,好像自己那些隐秘的、肮髒的念頭也被師兄一起攥進了掌心。那隻手潔白纖長,岑夜明幼時牽過無數次,以至于妄念陡生,一時竟氣血翻湧,心魔蠢蠢欲動。
睢無極毫無知覺,仍是半垂着白鳥羽毛一般的眼睫,低聲道:“你聽,這座塔活過來了。”
寂靜的皇城忽然傳出悠長的歎息,巨塔内部響起髒器有力的跳動聲,撲通撲通,跳到第九下,他們面前的黃銅大門“咔嚓”一聲,竟是自己從内部打開了!
門内漆黑一團,即使修士有夜視的能力,也看不真切個中狀況。
睢無極松開手中的紅線,輕輕拍去白衣上的灰塵,轉頭卻發現師弟的臉色極差。
他擔憂道:“方才可還是受傷了?臉色怎地如此差?”
“無妨。”岑夜明口幹舌燥,壓制已久的心魔在他識海深處冷笑一聲,似乎在嘲笑他的窘迫。
“既然陸南華主動打開了門,想必早已布下天羅地網,此行估計處處兇險。”睢無極嚴肅道,“夜明,你若身體不适,千萬不要逞強。”
“隻是受了一些反噬。”岑夜明面上恢複原狀,識海裡的心魔露出一點行蹤,就被他抓住,狠狠壓在思緒之下不得動彈,“師兄,出發罷。”
……
王潤知方回到北鎮撫司,還未來得及坐下喝水,就被下屬堵在了門口。
“現已宵禁,爾等不去巡邏,擠在這作甚?”王潤知見這群人一個比一個不務正業,氣不打一處來,上前猛猛敲打木闆。這幾下可用了十成的力,動靜在夜裡格外明顯,直接把諸位下屬的目光全部吸引走了。